Marc Jacobs世界的運動方向絕對與經過電子世界重新洗牌的現實時裝世界的趨勢背道而馳。這位現今少數仍崇尚老牌優雅、通曉戲劇張力的時裝設計師之一,在其2016秋冬系列秀場上演了一則冷色調的奇幻故事,以其一貫的浪漫手法于時裝業之寒冬爲高級時裝贏得了尊嚴;而其廣告影像則邀得一系列極具魅力的人物:Bette Midler、 Lana Wachowski和 Beth Ditto……畫面中,那恣意的笑容和近似狂歡的高昂姿態,透著對于往昔光彩與亮麗的追憶和喝彩,道出了 Jacobs心目中曾曆經的無比華麗的美國之魅。
走進 Marc Jacobs 的秀場,你很難不感到震撼。他是少數仍懂得戲劇張力的設計師之一。在這個趨于平面或崇拜未來的社交媒體時代,這似乎有點老派 (當然他也把社交媒體玩得很好),但在一個被 “ 時尚系統崩裂論” 包圍的紐約2月寒冬,這樣的做派爲 “ 時尚” 帶回了不少尊嚴。
2016秋冬的秀場如舊回到 Park Avenue Armory舉行,偌大的白色空間鴉雀無聲,只有間歇的鍾聲敲起,配上模特兒梭梭的台步聲,巨大的黑影一個接一個飄過背景,你想到許多兒時並不可怕的夢魇,如同 《Addam’s Family》中的克裏斯蒂娜·裏奇 (她在人群中坐著)。相較于上一次狂熱的 《我愛美國》歌舞劇,這是個毫無色彩的哥特禅,穿插著音符間的鬼魅。濃烈黑色眼線和唇膏、超高厚底鞋、 超大尺寸的外套、 蓬蓬長裙與演唱會運動衫,以及看來相對迷你的 Lady Gaga客串演出,讓你馬上知道 Marc Jacobs的世界絕對與真實背道而馳。
離開 Louis Vuitton後的 Marc Jacobs專注經營自己同名的品牌與王國。上市計劃在即,主副品牌重新整頓在同一個名字之下,除了價格差異化與多樣化的産品線,同時似乎還要肩負起紐約時尚的形象工作,若是沒了他,紐約將是民主時尚與街頭先鋒的天下。從1980年代的派對文化、1990年代的頹廢街頭、千禧年之後跨界跨國風潮,到現在電子系統對世界的重新洗牌,他都是騎在浪尖的人物。與他共事的人都說他設計衣服的過程與氛圍是好玩的,與大部分長期生活在壓力與名聲當中的 “ 偏執狂” 們不同。
他的靈感也都是好玩或幽默的。他的人生與記憶與檔案似乎充滿了無數精彩的派對,他周圍許多合作對象都是活躍在夜生活中的創作者 (比如說爲這個系列設計圖案的 Tabboo),那些在夜裏閃耀的 “ 小怪物”,那些超越常人的 Diva,那些玩世不恭的藝術家、生活家。然而在那些歡樂與光彩亮麗之下,是濃濃的懷舊;是對老派 Glamour的懷念 (他在2015年秋冬季向時尚教母 Diana Vreeland致敬); 是對紐約曾有的地下活力致敬 (2016秋冬系列),是對那些讓 “ 他的美國” 精彩的人物致敬 (2016 春夏系列)。在當下越趨保守的政治氛圍下,那個對于多樣、自由、不分年齡、性別、種族取向,一齊勃發的美國的追憶似乎也變成了一種懷舊?
紐約秀後的第二天,我們轉身在倫敦的 Claridge’s酒店 (老派魅力)坐下來,采訪,談天:
MW =《周末畫報》
MJ = Marc Jacobs
MW:上次我們見面是在2012年,Louis Vuitton將蒸汽火車的秀場搬到了上海。當時我們談到有關服裝、憂郁的話題,也談到了你喜歡將浪漫最大限度地尖銳化。當時你告訴我,接下來你想要嘗試極簡的作風。這次的秀場是非常極簡,但似乎時裝上有越來越多的裝飾?
MJ:我不知道是最大化還是最小化,在我眼裏只是時尚而已。貼什麽標簽已不重要。我很難解釋爲什麽我和我的設計團隊在特定時間被特定事物吸引。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爲我們喜歡正在做的事情,也不會特別設定規則或限制。如果對刺繡和羽毛感興趣,我們會直接做,不會過度理性或過多思考。現在,我們更爲靈活,跟隨自己的心,做想做的事情,不考慮“應該”做什麽或“應該”想什麽,直接開始做,創作方式非常自由。
MW: 講講這場時裝秀背後的想法或故事吧?
MJ: 背後總有許多故事。起初我們的想法是把秋冬系列作爲春夏系列的一個延續,把主色調定爲黑白灰三色,我們那時沒想過完全改變。首先我們裁剪了其中一件搖滾樂團毛衣,將它改成灰色和黑色,但還需加些什麽東西令其看上去與衆不同。于是,我們又加入勾針的領子,但僅僅改變顔色是不夠的,接下來呢?我和我的設計師們決定改變衣服大小,要麽更大,要麽更小。之後,我們設計了超大款式的衣服。變化一件接著一件,我們的系列也隨即發生了變化。
現在調色盤上的顔色已被劃分得非常精細,即便是黑灰,已有不同的深淺度。在皮草的選擇上,我們查看了之前所有的系列,並希望通過重塑的方式,如改變大小、顔色或裝飾性,設計出新款皮草。我們特邀一位叫Tabboo的藝術家共同設計印花和主題,如該系列中的烏鴉、老鼠和貓等。所以,這可以說是對紐約的一個懷舊致敬,或是對我們以往做過的系列的懷舊致敬,從始至終我們一直秉承自由的態度,有對過去的延續,有特殊的紐約的感性。
MW: 我感覺該系列有些日本化,如大號版的洋娃娃,種類繁多的蕾絲和烏黑的眼妝及唇妝。
MJ:可能吧!我還真沒想過日本。對待藝術,你要遵從自己的想法和感覺,這點很重要。此外,很多事物能激發我或設計師的靈感。時尚秀美妙之處在于觀衆。每一位觀衆都有自己的看法,並且沒有對錯之分。對同一場時裝秀,有的人看到的可能是愛麗絲仙境,有的可能是日本元素,還有很多人看到了我們之前系列的影子。不論弦外之音如何,這取決于他們與我本人及與這個品牌的關系,取決于其他人的工作。他們看到了他們看到的事物,感覺到了他們感覺到的事物。這沒有正確錯誤之分。優秀的歌曲和畫作給人的感受也不盡相同。一些歌令人哭泣,一些歌令人起舞。
MW:是什麽特別的原因令你選擇以日本樂手灰野敬二(Keiji Haino)爲靈感?
MJ:背後有個故事。我一直與史蒂夫·麥基(Steve Mackey)有音樂上的合作。我還有一位一起做冥想的朋友叫約瑟夫,他也是位音樂家。我們討論很多前衛作曲家的音樂。我喜歡Philip Glass的音樂,特別是“Einstein on the Beach”這首不斷循環播放的曲子,我發現這首歌的重複令很多人瘋狂,但對我來說卻有靜心甯神的效果。時尚秀的前一周,當我同往常一樣在與史蒂夫討論秀場音樂時,碰到了約瑟夫。他問我:“你在做什麽?”我說:“我們正在討論秀場音樂,試圖找出點頭緒。”我還和他提了一些秋冬系列的大概構思。約瑟夫提議:“你可以聽一下Keiji(Haino)的音樂。”之後,他又給我列了張其他音樂家的推薦名單。我與史蒂夫隨機播放了一些由Keiji作詞作曲的音樂。我們發現,其中有一首曲子的音樂與意境 -音符之間的著魔空間- 與這次秋冬系列的精髓吻合,不論是情感,還是音符間的停頓時間。就這樣,我們決定采用他的曲子。
MW:非常好的故事。時裝秀開始時“叮”的聲音像是iPhone收到信息的聲音。
MJ:我知道,但這完全是巧合。Keiji做音樂的時候, iPhone還沒有誕生呢。不過我並不相信巧合,我認爲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因有果。我想,約瑟夫進入我的生活,是爲了讓我聽到這首歌。這首歌在我們准備秀場音樂的時候出現也是有原因的。宇宙就像是一個計劃。如果你有足夠的意識,事情會水到渠成,變得很完美。我想這是宇宙在做自己的工作。
MW:你有試圖破譯這個宇宙之謎嗎?
MJ:不,爲什麽要問“爲什麽”?只需享受。人們總是在問“爲什麽”,這太瘋狂了。不需要問爲什麽,只需要參與其中就行了。
MW:我很好奇你們的工作過程。
MJ:你知道,我愛藝術。剛看到某物時,通常我的興趣或好奇心都是停留在視覺上。某個事物視覺上強大的誘惑力吸引了我,令我産生了興趣。我會想更多地了解該事物,不論是人,是畫,還是歌。聽到一首我喜歡的歌,我會想更多地了解這位歌手,聽他更多的歌曲,了解其創作過程。但最初我只是被聲音或眼前景象的所吸引。例如,現在我學習了很多家具知識,那是因爲經過某家具店時,裏面漂亮的家具吸引了我。之後,我開始了解那個家具的設計師及相關的家具設計的曆史知識。我們的感覺如觸覺、嗅覺、視覺和聽覺,是很原始也是很真實的。當它感覺到一個事物的魅力時,接下去大腦才會想要去了解那個事物。而是認識的邏輯,不是我的某種特定方法。
MW:我同意。你怎樣將這種抽象的感覺傳達給你的團隊?
MJ:團隊就像蛋糕裏的原料。制作蛋糕需要很多原料,制作歌曲需要很多音符。每個音符都在歌曲中扮演特定的角色。缺少其中任何一個音符,歌曲都會變樣。沒有雞蛋、面粉或白糖,蛋糕也無法做成。所以,整體等于部分之和。如果你是廚師長,你將所有原料混合,並讓每種原料都釋放出其自身的味道和作用。在團隊中,每位成員都爲最終的作品貢獻一己之力。作爲廚師長,你讓每位廚師發揮其作用,你再將其綜合。這也只不過是個邏輯。
MW:還是個很好的解釋。我對本次時裝秀中超大版型的服裝很感興趣。
MJ:這純粹是一時的奇想。沃霍爾(Warhol)曾說過,“改變三樣東西能將某樣事物變成自己的。”回顧我們之前的設計,我們改變了顔色,將黑白作爲主色調。這是其一。我們還改變了服裝的大小,改變了時裝秀的地點。我們改變了三樣東西,創造出了新事物。這不是我發明的,是沃霍爾說的。即使在那之前,馬塞爾·杜尚(Marcel Duchamp) 將小便器放在博物館,“爲什麽小便器就不是藝術?”語境對理解感知起到很大作用。
所以,如果你改變了某事物的三種屬性,就創造了全新的事物。你可能改變不了三樣,可能只能改變一樣。但是任何事物都以某種形式存在,沒有什麽事物是憑空産生的,任何事物都是從某事物演化而來。如何創造出新的事物,關鍵在于你怎樣組合。回顧我們的曆史,如果我們回到一百年前,殺死了其中一只蒼蠅,那可能會改變整個世界。很多電影都有這樣的情節:某人借助時間機器回到過去,殺死了一只帶病毒的蒼蠅,進而改變了整個曆史。
MW:我很喜歡你的春夏廣告“我的美國”。你對政治感興趣嗎? 你穿了件有希拉裏·克林頓(Hillary Clinton)頭像的T恤出來謝幕。
MJ:我會將票投給希拉裏,希望她成爲下一屆美國總統,如果這代表我的政治興趣的話。至于春夏廣告,基本上都是我愛的人。我與助理尼克(Nick)一起寫了那些文字說明,他們都是給予我靈感、打開我視野的人,他們讓我學會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他們都是富有創造力的人,有從事音樂創作、戲劇表演或電影拍攝等等。大片中,不做作、自然的表現反而煥發出勃勃生機。我並沒有刻意要表現多樣性或是政治態度,而是邀請我喜愛的人,而他們剛好有空。沒有任何蓄意,不涉及政治,僅此而已。有時候,人們會計算過度,哦,我需要一個金發,一個褐發,坐在那,擺那種姿勢,會吸引那種女人等等,但所有這些特意的行爲最後都會令照片看起來像別人的照片。很多時候,自由和隨機反而更好,可能也是這樣,大家的反應特別好,不覺得這是可以爲了買手提袋而擺拍的。
MW:那些年你在巴黎的經曆對你有影響嗎?你總是提到美國,提到紐約。
MJ:當然有影響。我是紐約人,所以經常提到紐約,但我在地球上生活的每一分鍾都影響著我。就像滾下山的雪球,會越滾越大,我也變得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