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米拉·依穆兰 译 观察者网/武守哲】
2020年3月份,中国担任联合国安理会轮值主席国。按照中国官方发布的信息,中国力主在担任轮值主席国期间加强多边主义,把握国际合作的正确方向;有效应对维和领域挑战,发挥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关键作用;推动政治解决地区热点,维护国际公平正义和秉持公正、透明、高效、务实原则,发挥安理会积极作用。
涉及到“地区热点”这个关键词,不得不提目前美国和塔利班最近的战与和。
2017年12月26日, 中国主办了第一届中国-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部长级会谈,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中),阿富汗外交部长阿巴尼(左),巴基斯坦外交部长阿西夫(右)握手(@外交部官方网站)
本月初,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塔利班领导人进行了电话交谈,成为第一个与这个激进组织对话的美国总统。但塔利班武装分子近来加强了针对阿富汗安全部队的袭击力度,打破了为签署和平协议后的短暂停火局面。在中国担任联合国安理会的轮值主席国期间,美国与阿富汗的关系恐怕无法不得不顾及到中国的脸色。
在南亚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方面,我们可以把美国、中国和俄罗斯三国当做“一级参与国”,而巴基斯坦、印度、伊朗、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则是二级国家。之前的很多政治评论家们对印-巴-阿富汗关系已经着墨甚多,但是有关中美在阿富汗方面的利益平衡,特别是911后的地缘战略变化背景下的中-美-阿富汗三角关系还可以再深入探讨一下,因为在911后的三方外交政策驱动因素可以从新形势下的现实结构主义角度来分析。
中美在阿富汗的较量
某种意义上讲,中美两国共同参与了喀布尔外交部门的建设,尽管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美国外交部门的一系列努力让塔利班领导人穆拉·巴拉达尔(Mullah Baradar)走上谈判桌,但在多哈的双方多轮谈判并没有让阿富汗全面停火的计划真正落到实处。
3月1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在新闻发布会上讲话。(@ 新华社)
中美两国在阿富汗的现实主义平衡,一方面源于“一带一路倡议”(BRI)在南亚的部署和实施,另一方面则和中巴经济走廊(CPEC)相关。中美两国至少在战略、经济和政治三个层面在阿富汗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从战略上讲,美国在阿富汗及其周边地区的军事存在已经激怒了中国;在政治上,华盛顿把阿富汗事务置于“印太”概念中,试图提升阿富汗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与中国扩大其在南亚影响力的愿望相冲突;在经济上,美国也希望在阿富汗矿产争夺中和中国一较高下。
美国对阿富汗官方政策都采取了一阴一阳两种路线。与其官方立场相反,历届美国政府只是略微减少了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从布什到奥巴马再到特朗普,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一再推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特朗普政府2018年的“新南亚政策”回避了时间节点,将阿富汗撤军的选举承诺推诿于阿富汗国内条件还不够成熟。
阿富汗一直是华盛顿在南亚多层面安全利益的关键区域,自1991年苏联撤军后,美国干预阿富汗的合法性源于全球反恐战争。1996至2001年,美国一直在谋求推翻塔利班政权。基地组织于1998年8月袭击了美国驻内罗毕和坦桑尼亚大使馆,增强了美国干预塔利班的理由。作为报复,美国在911之前从阿拉伯海发动了对阿富汗的巡航导弹攻击,无论从各个层面上讲,美国力图控制阿富汗的野心都早于纽约双子塔被袭。
过去四十多年的动荡历史给了阿富汗以“帝国坟场”的“美誉”,它独特的地缘战略地位从中亚的石油运输问题上就可以充分看出来。1991年,美国获得里海石油储备的75%份额,然而里海的石油如果想进入全球市场只能通过俄罗斯或伊朗进入波斯湾。美国与阿富汗和伊朗的紧张关系显然影响到了石油运输问题,在小布什执政时期,美国一度放松了对塔利班的打击,以换取阿富汗对美国石油运输的“默许”。有趣的是,中国也抱有类似的愿望,不过在美国干预阿富汗内政的背景下,“上海五国”有了“上海合作组织”这个新称谓,以应对中亚及其他地区的恐怖主义。
最近这些年以来,美国与阿富汗签署了许多防务和战略协议。比如2014年9月30日双方签署了双边安全协议(BSA)。根据这份协议的附件,美国可以在阿富汗保持军事存在直到2025年,美国在阿富汗的巴格拉姆、马扎里沙里夫、喀布尔、赫拉特、坎达尔、肖拉布、加德兹、贾拉拉巴德和申达巴德均设有军事基地。阿富汗的国民团结政府(NUG)毫不犹疑地签署了这份协议,而且绕开了塔利班的参与,并且答应这份协议可以再延长十年。
美阿双边防护协议可以让阿富汗在维持中亚能源供应方面保持一定的中立性,而且它还允许美国免除维持阿富汗军事基地的财政支出。然而,塔利班谴责这份协议是“可耻和令人震惊的阴谋”,旨在干涉阿富汗内政,损害阿富汗的主权。2014年11月,美国国会正式通过了这一协议,授予了美国军队留在阿富汗的合法性。
新安全结构范式视角可以让我们揭示当下的阿富汗到底在中国的安全战略体系中多么重要。中国发布过“2025年战略机遇”宏伟计划,其中一项重要的规划就是中国西北地区的安全与经济发展。“一带一路”倡议力图恢复古老的丝绸之路航线,是中国大国地位愿景的重要体现。国家安全是中国复兴的重要保障,面对着新疆地区复杂而严峻的反恐形势,与中国接壤的阿富汗的国内政局无疑也牵动着中国的目光。
瓦罕走廊
阿富汗和中国是近邻——共有76公里的短边界,这条边界穿越崇山峻岭,距离两国的城市中心都比较远。
人口稀少且狭长的“瓦罕地带”将阿富汗本土与新疆喀什连接起来。过去四十年来,苏联和美国接连从军事上介入阿富汗内政,让中国实力的传播只能绕道而行,那中国对军事介入持什么态度呢?
从更大的角度看,中美在反恐合作、能力建设和阿富汗机构发展方面有着共同的基础。 中美两国在阿富汗安全与稳定问题上的利益是一致的,但两国在如何确保安全的现实性上意见不一。中国把问题意识首先放在打击新疆的分裂主义、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立场上,并没有实施任何超出这一红线的额外举措——比如如何维持阿富汗的国内治安,因为北京历来不干涉邻国的内部政治动态。然而即便如此,北京方面依然希望阿富汗能完善本国的政治治理结构,增强安全防控的治理能力,优化和中国对西北地区打击恐怖主义的协同性。
2018年1月,某些西方媒体报道中国在阿富汗建立了一个军事基地,但中国很快否认了这一说法,中国强调其在阿富汗参与的军事活动仅限于帮助阿富汗建立一个山区旅,并且负责部分军事训练,以联合执法行打击“东伊运”在阿富汗东北部的训练基地。
中国有可能在2032年超越美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大国。但除了吉布提之外,中国还没有在外国建立过任何军事基地。中国从未参与过在阿富汗的国际联合维和行动,一方面也是因为中国不愿意充当美国领导下的副手角色。但中国日益增长的经济影响力,让中国政府预估中阿两国在未来的商贸领域仍大有潜力可挖。
在政治方面,中国一直在力图避免在意识形态角度评价阿富汗的政治社会模式,自2001年以来,双方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让中国不断为阿富汗巴达克山省的发展加码巨额重建和发展援助贷款。此外中国还在阿富汗有着多方位的投资项目,并且建立了边境边境安全和执法的情报共享体系。
中阿双方于2006年签署了《睦邻友好合作条约》。2014年,中国向阿富汗提供了3.27亿美元的贷款,这个贷款额比过去十年贷款总额还要多,中国还免除了阿富汗1950万美元的债务,对从阿富汗进口的某些特殊物品给予关税豁免。中国在为阿富汗各领域的专业人员提供培训(培训人员目前总计约4500人)的同时,还实施了多种多样的社会福利项目。
除此之外,中国对阿富汗的资源开采(尤其是锂矿)也保持了相当高的兴趣——已成为阿富汗原材料的第二大进口国。截止到2019年下半年,中阿在贸易方面共免除了278种商品的关税。中国对阿富汗的基础设施、农业资源、能源开发项目和水电厂建设表达了一定程度的投资欲望。中国这种以经济开路的谨慎扩张实力的模式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过去5年逐渐定点清除了“东突”伊斯兰恐怖分子在阿富汗的据点。
驻阿富汗美军 资料图 图源:新华社
2018年6月,上合组织首脑理事会青岛举行,本着“上海精神”原则,与会的成员国在阿富汗问题上达成共识,寻求一个“包容性和平进程”。上合首脑理事会再次强调,成员国内部不能互相搞针对第三国领土渗透,要妥善解决各自范围内的领土争端。
由此,我们才能了解为何美国一再拖延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因为中国在喀布尔的总体布局很有可能建立在美国撤出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基础上。
周边国家的角色
除了美国与中国之外,次一级的“棋手”巴基斯坦与伊朗的角色也不容忽视。由于阿富汗长期处在大国角力的热战前沿,阿富汗国内政治派别逐渐碎片化,国外军队的驻扎引起了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不满,各种前台的代理人层出不穷。政治哲学家霍布斯曾说主权者的首要任务是给契约论者提供政治安全保护,但阿富汗政府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伴随着军事暴力的是各种政治动乱和恶意的猜忌,这种情绪的蔓延波及到了南亚和中亚的周边国家。
德黑兰方面基于塔吉克人、哈扎拉人和什叶派的人脉,也企图在在阿富汗施展其更大的什叶派影响力。伊朗修建了一条123公里的公路,连接阿富汗西部的赫拉特通往多哈龙(ogharoun)地区;另一条公路将阿富汗与伊朗的恰巴尔港连接起来,客观上削弱了阿富汗对卡拉奇港的依赖;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让印巴关系进一步恶化,特朗普执政团队对印度表面上的支持让印度在克什米尔问题上更加有恃无恐。2011年10月5日,印度-阿富汗达成战略伙伴关系,对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前签署的《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过境贸易法》构成了挑战,伊斯兰堡方面指责塔利班在巴基斯坦的分部背后有喀布尔北方联盟的策划,喀布尔方面则指责伊斯兰堡支持塔利班极少数更极端者破坏阿富汗与印度的贸易,因为印度已经迅速成为阿富汗的第五大出口国,而且印度钢铁管理局(Indian Steel Authority)和阿富汗巴米扬省的哈吉加克(Hajigak)矿场已经初步建立了合作关系。
结语
阿富汗独特的地缘战略位置,把中亚与南亚这两大版块紧紧联系在一起,若想维持此地的持久和平,一个带有高度包容性的,广泛协商的政治联盟依然只有理论上的雏形,因为这个政治联盟必须要把阿富汗境内所有的土著利益相关者纳入其中。即便是美国与塔利班达成对话协议并且商妥撤军方案,但中美俄大国战略利益在该地区的相互作用仍会使部分区域呈热战状态。
印度长期以来有意缺席有关阿富汗问题的和平谈判,因为印巴克什米尔冲突与阿富汗和谈本质上是互斥的,能否在执行联合国关于克什米尔的决议的基础上增强杜兰德线的和解,促进印-巴-阿富汗三边对话,有效化解美国撤军带来的权力真空的恐慌感,中国的作用可谓至关重要。
(本文原载《战略研究》( Strategic Studies)杂志第39卷第3期)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