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日報駐喀布爾首席記者陳杉:斯堪撻今年三十出頭,現在在一家德國智庫的阿富汗分站做事。他黝黑的皮膚,爽朗的笑聲,以及純熟又帶有印度風味的英語口語一直提醒我他曾在那裏留學了三年。
如今在首都喀布爾市中心一處隱秘花園的辦公室裏,斯堪撻正做著他認為有益於阿富汗的研究和工作。
斯堪撻這樣的海歸精英,在阿富汗這樣一個識字率全球倒數的國家裏顯得難能可貴。也正是在他這樣的人身上,所謂西式理念和傳統阿富汗觀念的衝突往往更真實。比如,他的愛情曾經被死亡威脅過。
追女孩和追風箏一樣
斯堪撻自豪地告訴我,“相信我兄弟,我的戀愛是阿富汗絕無僅有的自由戀愛。
一般阿富汗男人娶老婆,都是父母包辦。某一天父母對兒子說,我們給你物色了一個好姑娘,然後雙方家長開始走程式。
在經歷繁瑣的提親、會面和商談彩禮後,男孩往往在婚禮的第一天才有機會知道自己另一半長什麼樣。先結婚,再慢慢磨合感情。
聊開後,我們知道了當時他是怎麼追比他小好幾歲的妻子。
那時候斯堪撻還在喀布爾上大學,而他妻子正在讀高中,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街頭看見她,一見傾心。
他想盡辦法找到她,並讓自己的妹妹混入她妻子的學校,先當同學再當閨蜜最後成了信使和紅娘來搭橋。這樣暗送秋波了一年,他最終擄獲芳心。
“那一年我基本沒幹別的事,腦袋裏只有她。很多事我願意為她而做。
這樣做,兩個人都會處於危險中。塔利班時期,如果一名女子被抓到和陌生男子獨處,倆人都得吃苦頭,甚至付出生命代價。
看著斯堪撻臉上的甜蜜,我腦子裏浮現的是《追風箏的人》裏那句最有名的詩句:
“為你,千千萬萬遍。
岳父說我要宰了你
斯堪撻是地道的阿富汗塔吉克族人,卻愛上了一個普什圖族的姑娘。不過在阿富汗,他們倆這種跨族配搭一般存在於想像和詩歌中。因為他們除了要面對苛重的彩禮等一般問題外,還要面對不同族群之間的血海深仇。
普什圖和塔吉克歷來交惡。舉個最近的例子,阿富汗塔利班就出自普什圖族,而最彪悍的反塔利班領袖、“潘傑希爾雄獅馬蘇德就是塔吉克族。當年內戰時兩族互殺互虐,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我妻子的家族在當地也算是名門。一個普什圖族上流人士的女兒,要嫁給一個塔吉克人,這讓我岳父和她整個家庭都很惱火。
所以,在愛情溫馨的甜蜜過後,他們隨即迎來的是生和死的考驗。
“在我正式上門拜訪前,我岳父就不止一次放出話說,如果我繼續糾纏他女兒,他就要宰了我。
我問,“他認真的?
“那必須啊!她爸爸沒開玩笑,而且她好幾個兄弟都是塔利班,你覺得呢?斯堪撻面有餘悸。
斯堪撻說,在死亡威脅前,他因為害怕好幾次動搖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拖累妻子。他們倆人分了手,關係陷入了死局。
愛
事情還是出現了轉機。
就算分了手,女孩沒有放棄斯堪撻,她堅定地告訴父親,“只要我一息尚存,那麼我對他的愛就活著。
“這話很美。我說。
“是啊,她鼓勵了我,我也想辦法上門與他們家人協商。斯堪撻說。
最終,女孩父親同意了這門親事。他們五年的愛情長跑,有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我問,“現在你和她家裏人關係怎麼樣?
“結了婚,她父母對我還可以,去拜訪時一般都會在一起吃飯聊天。但其他的男性族員對我還是不太認可。但我已經很滿足,一切都會好起來。
此時,我腦子裏想到的是,今年6月發生在巴基斯坦的一起夫婦被殺案,女方家人因為無法認可這段婚姻,把這對新婚燕爾騙回娘家後一齊斬首,並美其名曰“榮譽謀殺。
在風氣更為保守的阿富汗,這麼做似乎也有更充足的理由。
看著斯堪撻說起自己即將出生的第三個孩子,看著他臉上滿足的笑容,我不必去問他當時是否也承受了來自自己家庭的壓力,或者擔不擔心未來和岳父家的關係這類問題。
因為我知道,是他和妻子的愛讓他們有勇氣走到如今;是對女兒的愛讓那位曾暴跳如雷的岳父作出了妥協;他的家人,也因為對他的愛,敢於走上仇敵的門戶去提親。
那時那刻,印在我腦海裏的只有一句話:
恨,只能挑起爭端;唯有愛,能勝過過錯和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