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李姬鎬:苦樂永生路

亞太日報

text

2015年8月5日,韓國首爾,韓國前總統金大中遺孀李姬鎬抵達金浦機場,將搭乘飛機啟程訪問朝鮮。 東方IC圖。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劉莉莉

8月8日上午,韓國金浦機場,一位老婦人在眾人的攙扶下走進大廳。她戴著金邊眼鏡,穿著素色連衣裙,顫顫巍巍地接過一個姑娘獻上的花束……

已是93歲高齡的李姬鎬,剛剛結束訪問朝鮮行程。

也許,不冠以“韓國前總統金大中遺孀”的名號,很多中國人便不知道李姬鎬是誰。早年,金大中遭遇車禍、綁架、入獄、流亡,她一腔真情,不離不棄;金大中功成名就,登上權力最高峰,她傾心扶持,為人表率;後來,夫君去世,她更是繼承遺志,耄耋之年,依然為半島和平奔走……

冷暖自知,苦樂在心。

用李姬鎬自己的話說,她既然選擇永生之路,便一生無悔。

你以為我沒有淚水,其實我很愛哭

“滿足于蜉蝣般短暫人生,人可能會選擇安逸的生活方式,可是我們選擇永生之路,就一定要經歷苦痛。”

這句話,出自李姬鎬的著作《黎明前的祈禱》。書中收錄的,不是大氣磅礴奮鬥歷史,也並非風花雪月心路歷程,而是一個妻子,寫給被判處極刑丈夫的六百封書信。

金大中和夫人李姬鎬。 資料照片。

姻緣好定,知音難求。從這一點來看,金大中是幸運的,他獲得了世間最好的禮物,那是一個男人身處艱難困苦之時,妻子給予他的無私奉獻與支持,車容愛如此,李姬鎬亦然。

車容愛,是金大中的第一任妻子。愛情,讓安靜賢淑的車小姐,在整個家族面前宣稱“非大中哥不嫁”。婚後,金大中專心事業,容愛相夫教子,家庭拮据時甚至上街賣紅薯。1960年,心力交瘁的車容愛撒手人寰,留給她的大中哥一生隱痛。

金大中早年從政,多次競選議員未果,備嘗艱辛苦楚,以至於他與李姬鎬戀愛時,依然一貧如洗。這也不難理解,當李姬鎬提出要嫁給一個一文不名,還拉扯兩個孩子的鰥夫時,沒有一個人贊成。

1969年,金大中在首爾的一次抗議活動中向支持者演講。 資料照片。

但李姬鎬堅稱,她就是看中了金大中這個人。“我越來越相信,他的理想不會僅僅作為一個理想而完結,我為他的信念、寬容和情趣所折服,”她說。

1962年,金大中和李姬鎬在叔父家舉行了婚禮。此後,兩人相濡以沫半個世紀,前半程,風雨交加。

金大中被譽為政壇“忍冬草”,歷經坎坷終於在春天絢麗綻放。只不過,金大中的冬天,實在是太過漫長了。進入上世紀60年代,他在忍受一次次選舉失利之時,更是遭到了政敵的嚴厲打壓。1980年,韓國當局以“陰謀內亂罪”,判處他死刑,後來改為無期徒刑、二十年監禁,直至被迫流亡。

1981年1月1日,韓國前總統金大中在監獄中讀書。 資料照片。

在被判極刑到流亡美國的兩年半時間裡,李姬鎬幾乎每天都給丈夫寫信,字裡行間,沒有痛苦抱怨,只有鼓勵關愛。

有時候,女人不哭,不是因為眼中無淚,而是不想讓心愛的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徒增傷感,只能將淚水強忍在心中。不過,深埋心底的憂傷,總有一天要突破那苦心經營的防線,於是,在一個凜冽冬日,李姬鎬背叛了自己佯裝出來的堅強。

1985年2月8日,流亡美國的金大中和夫人李姬鎬乘坐飛機返回韓國。 資料照片。

“想到您度日如年,特別是像今天這樣冷空氣襲來的時候,更是心如刀絞。聯想到您今天的一切,淚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您總以為我是沒有淚水的人,實際上我是一個很愛哭的人,”她如此寫道。

秘書不敢說的話,我來說

1997年12月,金大中和李姬鎬身著盛裝,出現在自家門口。時年74歲的金大中第四次競選總統並獲得成功,“忍冬草”終於迎來了春天。

金大中和夫人在總統就職典禮上。 資料照片。

李姬鎬也正式成為青瓦台的女主人。民眾發現,這位第一夫人更像是女學者,她性格溫順,不輕易抛頭露面。按照李姬鎬自己的話說,她不喜歡自高自大,也不喜歡自作聰明,她不願意說別人不愛聽的話,儘量對他人熱情相待。

但對於總統丈夫,李姬鎬從來都是直言不諱。總統選舉的時候,很多人說金大中的支持率是70%,李姬鎬卻告訴丈夫,他的支持率只有50%甚至40%,“秘書不敢說的話,就由我來說,只有這樣國家才能走正路”。

金大中的運氣並不好,就任總統伊始,就遭遇了亞洲金融危機。李姬鎬帶頭捐出了家中的金飾,號召民眾團結一致,渡過難關。金大中還親自出境,拍攝宣傳片,充滿自信地向世界推介韓國旅遊。

也許,只有自身經歷過磨難,才能真正學會感恩生活,並且體諒窮人的疾苦。一次,李姬鎬聽說一家女子學校部分學生因貧困吃不上午飯後,立刻拿出積蓄,訂購一批盒飯送到學生手上。後來,她在了解貧困學生家庭狀況的基礎上,成立了“愛之友財團”,為失業人員家庭、缺糧兒童和殘疾人家庭募捐。

2000年6月13日,時任韓國總統金大中(左)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日舉行會晤。 資料照片。

金大中夫婦還有一個夙願,那就是實現朝鮮半島和解。金大中政府推行的“陽光政策”,不僅使南北離散家屬團聚成為現實,也實現了近半個世紀以來第一次朝韓首腦會晤。

2000年5月,金大中親自前往朝鮮,李姬鎬趁機開展夫人外交,備受矚目。她來到平壤的幼兒園,與孩子們貼貼小臉、拉拉小手,和他們圍成一圈跳舞……

“有了好的托兒所,女性才能安心加入社會,”她說。

永生之路,尚未終結

2003年,金大中卸任,他坎坷輝煌的政治生涯,正式結束了。

在金大中本人看來,卸任後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鉛華洗盡、繁華褪去,他終於可以牽著愛妻的手,在漢江邊悠悠地散步,“我今天這把年紀,仍可以自豪地說,我們依舊是熱戀的情侶,絕不比任何一對年輕人遜色”。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再恩愛的夫妻,也有生死別離的一天。

卸任後,金大中的身體每況愈下,2009年7月,他患肺炎入院,病情不斷惡化。李姬鎬一直陪伴在丈夫身邊,每天淩晨回家換衣服,再返回醫院照顧丈夫。

一個月後,金大中病逝,據說,在他彌留之際,曾眨著眼睛向妻子和兒孫們告別,而家人們也對他說“我愛你”。

2009年8月18日,韓國前總統金大中的夫人李姬鎬在首爾市塞弗倫斯醫院在金大中的遺像前哀悼。 新華社/紐西斯通訊社。

韓國為金大中舉行了國葬,李姬鎬在棺木中放入了她寫給丈夫的“最後一封信”,“在一起生活的過程中,我犯下的錯誤太多,但你總是寬容地原諒,還很愛惜我,真的很感謝你”。

金大中去世了,李姬鎬的永生之路,卻尚未終結。

2011年12月,李姬鎬與現代集團已故會長鄭夢憲的遺孀玄貞恩一同,前往朝鮮弔唁最高領導人金正日。李姬鎬希望,這次朝鮮之行能幫助改善南北關係。

今年8月,李姬鎬第三次訪問朝鮮。此時的她,已是93歲高齡,雖然頭髮烏黑、精神矍鑠,但走路已是顫顫巍巍,需要別人攙扶。

2015年8月,李姬鎬第三次訪問朝鮮,訪問了朝鮮婦產醫院、兒童醫院和孤兒院等地。東方IC圖。

行前,韓國政府一再表示,“這是李姬鎬女士的個人行為,政府不打算向北傳達信息”,朝鮮媒體更是對此次訪問“冷處理”,甚至於,韓國還有一個極端團體,宣稱炸毀她乘坐的客機……李姬鎬,就是在這樣危險又微妙的環境下,冷冷清清地踏上了訪朝之路。

李姬鎬訪問了婦產醫院、兒童醫院和孤兒院等地,卻沒能如很多人期待的那樣,見到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

返回首爾後,李姬鎬舉行新聞發佈會,再次呼籲國民譜寫和解、合作和和平的歷史。然而,很快,韓美將舉行被朝鮮視為嚴重挑釁的軍演,而有預測稱,朝鮮很可能在勞動黨紀念日前,發射遠程火箭……

顯然,留給朝韓吵架的時間,還有很多,而留給李姬鎬達成心願的時間,卻不多了。

作者簡介:

刘莉莉,80后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样,心里装着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着大人走世界、看天下。从外交学院毕业后进入新华社,从事的是国际新闻报导,用另一种方式来关联天下。

转眼“入行”已是第九个年头,自认为未虚掷光阴,忠实地履行着新闻记录者、历史见证者和故事倾听者的职责。2010年9月作为记者被派往墨西哥新华社拉美总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独》作者玛尔克斯笔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陆。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间,有机会到15个国家采访、游历,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曾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联合气候大会等国际会议和高端访谈中采访总统,也曾在毒枭出没的墨西哥城贫民窟与当地居民话家常,曾坐在地板上与环保主义者谈天说地,也曾到当地华侨家中做客,体味海外游子的冷暖……

丰富的采访经历使她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驻外两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还为《环球》、《国际先驱导报》、《参考消息》、《经济参考报》等报刊撰写了十几万字的文稿,将一个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现在读者面前。

2012年底结束任期回国,但心里依然眷恋着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余,也为报刊撰写特稿和专栏,并为央广“中国之声”担任特约评论员。如今在《亚太日报》开设专栏《山外青山》,希望利用这个新媒体聚合平台传递拉美及其他区域的文化讯息,讲述那些值得称道的历史和传奇,用自己的感悟,与读者构建心灵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