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日报特约记者 顾盼
7月7日,G20峰会首日,我们恰在汉堡。出于对禁行的预判,地接建议早起赴外阿尔斯特湖游船,或在酒店休息附近购物,于是我们兵分两路。游湖的一路顺利出行顺利回归。我原是休息的这一路的,但因为司机连购物中心都不愿去,罢工回去休息,倒成就了一段徒步汉堡的奇遇。
我一直很喜欢德国,因为他的严谨、规范、有秩序。所以当司机自行罢工后,我便拿着G20禁行区域地图、示威游行路线图和轻轨交通图,带着零钱向快乐出发。我想,去码头栈道吃个午餐就回来。
最近的轻轨站是Wilhelmsburg。轻轨站里有警察巡逻着。站内人很少。有一位德国青年同行,他要去上班。他说他妈妈希望他今天别去公司了,但他还是决定去公司打卡出勤。他面露忧色,展示了一段汉堡骚乱的手机视频,说这两天的汉堡很危险的。然后他指着S3线上的包括中央火车站的三个站说你千万别去这儿。我说我去Landungsbr?cken。他和站里的警察讨论了半天,然后告诉我这个站还好,只是晚上6点前回来就好。
这时,游湖一队来了电话,感慨汉堡外湖的一片祥和,细数富人们的海上休闲运动⋯⋯我顿感违和,觉着站内警察和德国青年的担忧有些过度。
20分钟后从Landungsbr?cken出站。走上挂满情人锁的天桥,眼前豁然开朗。远处1886年红底绿身的Rickmer Rickmers三桅钢制大帆船提醒着我,这才是汉堡,德国最大的港口和第二大城市。大海近在咫尺,空中有不时掠过的海鸥身影,耳边有不绝的海欧啼鸣,脸庞有不停的海风轻拂。即便一时看不见海,只要走上台阶,或者拐个弯,大海就在那里,等着被发现。
午餐想吃生蚝,走了好几家码头栈道餐厅,不是关张就是没有。统一口径都是往前走,看看渔市还有没有。渔市再没有也就没有了。
一路走过一串歇业的商店、酒吧、餐厅。走得累了,决定放弃生蚝。径直步入一家还在营业的餐厅,白发老板在门口坐着晒太阳。我想坐露天座,但他关切地表示坐外面太危险了,坐里面吧。然后也让我看了一段手机视频,同样的放火、砸车、冒烟、乱跑⋯⋯。他说骚乱的地点就在这条街的正前方。
这个餐厅很大,但只有我一个顾客,也只有老板和一位服务生在,也许后厨还有一位厨师吧,因为上菜真的很慢很慢。
看着窗外荒无人烟的街道,吃着北极虾奶油汤配面包,觉得很安静很闲适。有骚乱吗?骚乱在哪里?
除了人少,汉堡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呀?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迎面走来浩浩荡荡的游行示威队伍。
我开启了“我在现场”的记者频道,打开游行地图,开始准备巡山。
基于对德国有一板一眼呆萌的印象,我对这些经过报备警察局的合法游行只有兴趣没有恐惧。
长长的游行队伍有警车开道,而且不只一辆,开道车有两辆:奔驰小巴;扫尾还是警车:三辆奔驰小巴,两辆小轿车。
长长的游行队伍里举着许多一水儿紫色小伞,伞上写着“反对G20”;还有旗帜和标语,写着“通缉埃尔多安”、“把权力还给人民”,中间还有一辆扎着彩色气球的供给车。
我混入队伍里拍照,看见有激情四射全心全意的口号引导者,有喜欢抢镜热爱上镜的好事者,还有聊闲篇三心两意的吃瓜群众。
逆着游行队伍,走回码头栈道水上车站的路上,那边厢又开始警笛声声,警车一辆又一辆地呼啸而过。刺耳的警报背景下是整齐划一有节奏的口号声,橙色的游行示威队伍波澜壮阔地开将了过来。马路上,一辆救护车急驰而去。
又过一会儿,原本门可罗雀的街道,突然之间就人山人海声势浩大起来。码头上是人,街道上是人,草坪上是人,山上山下都是人,轻轨站屋顶上还是人。不时地,有人点燃信号弹,红色的烟雾飘起。
这时的我们正走到码头边上。路边的滚石酒吧突然开了半扇门,我惊讶地转身,一眼望见的是皱着的眉头、急切的眼神和快扇出风的手势,以及低声的“快来这儿”。
我们下意识地闪进酒吧。她和另一位服务生用英语着急地表达:“外面太危险了。你们不能在外面呆着。上楼吧,楼上有露台,很安全。”
一楼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服务生在吧台里透过玻璃门观望。她还提醒我不要靠玻璃窗太近,因为“他们”有时候会砸窗。
二楼也没有人,只有酒吧操作间里有动静。
透明玻璃的观光电梯直达三楼,眼前一下子变出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露台,靠海的一边闲散着爱空气阳光和水的酒吧客。半躺半靠着木沙发,依然闲适、懒散,好像骚乱和他无关。靠街的一边拥挤着长枪半炮,不停地咔嚓咔嚓,人口密度极高。如果露台是条船,早翻下骚乱的街区。
这是一间装饰有许多甲壳虫的历史和实物的滚石酒吧。汉堡奠定了甲壳虫的早期成就。但今天的酒吧客们只在三楼露台看热闹,没有人关心一楼和二楼甲壳虫曾经超负荷的演出展品。
深蓝色的警车大巴也来了,放下了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都戴着头盔,穿得像要开打橄榄球。
偶尔扭头看看港口那边,发现水上多了一艘特朗普卡通形象的船,旁边站着穿着救生衣的自由女神像。特朗普一副婴儿打扮,哇哇大哭。船上的标语是“TIME FOR A CHANGE”。但很快有几艘警察快艇围住它,拉着它掉转方向开回码头。
橙色的队伍走散不久,黑色的蒙面大盗们上场了。服务生又开始重申别去一楼,别靠近窗户。因为蒙面,因为戴墨镜,似乎坏人的成份多了一些。
忽然楼下的黑衣人开始奔跑,摔玻璃瓶的声音不绝于耳。戴着白头盔和黑头盔的警察压着黑衣人不断后退。两辆绿色的装甲车也来助阵。水枪不断滋着水。游行队伍一路后撤。
眼见时间快6点了。我几次想下楼。服务生都着急地不同意:“呆在这里就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街区的警察密度已经远远大于非警察人群。轻轨站屋顶上的人群也疏散了许多。我想还是早些回去吧。
酒吧里开始有人往外走了。于是我们跟上,想着过个马路上轻轨,20分钟就到酒店了,可以结束这段奇遇了。不想,后面还有故事。
通往轻轨的天桥依然重兵把守,我以为只是站岗。结果警察告诉我,封站了。我以为只是封这一站,就问他下一站在哪里?结果他说下一站也不开。我又问那开放的那一站是哪站?结果警察说他得到的指示是交叉的两条线全封了。我只好问他我该怎么回去?结果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回答我:“我不是汉堡的警察。我只知道巴士、轻轨全封了。的士也进不来。所以你只能走着。”我有点儿沮丧,问那什么时候轻轨开放。他说晚上11点吧。我不想等到晚上11点。所以我决定另辟蹊径,总能走出去的吧。
漫无目的往没封的方向走。途遇ZDF的G20注册记者,她也走累了,四处碰壁,她问我目的地在哪里?又找了她熟门熟路的汉堡同事一起研究了半天,觉得可以同行一段。于是我们一同前行。但警察总是出其不意地拦截,更新封路情形。于是再换一条路线。拦了两次,ZDF的记者也不干了,和他们交涉。但得到的答案是警察时不时地甚至每分钟都可能更新封路地段,而且不是每次G20的证件都有效,谁都不知道哪一个路口哪条路线畅通无阻。
东南西北多走几次以后,我发现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我甚至不记得再走回去的路线。只知道走哪儿都似曾相识,哪儿哪儿都是走过了的路段,哪儿哪儿都是警车警察救护车警笛警报。这一回,没有游行,没有示威,没有暴力,却满眼都是警察、禁行,没有代步工具。
我们打电话请司机到可以走到的路口等我们,这样至少可以少走点路。司机画了以我们为圆心的一个扇面弧,我们打算在这个弧上任何一点会面。但每次共享实时位置,连车行带步行的结果,都是我们在内圆,车子在外圆,明明只有700米的距离,却隔着三道警察的人墙,就是过不去。有时候拿着证件和警察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了,过了这道,却被下一道拦截。
一个汉堡的当地警察给我画了一条近乎半圆的路线,让我从相反方向出市区,然后让我们的车子绕外城180度到那里接。我有点儿后悔,不如在酒吧里呆到11点,上轻轨回去。
走着走着,发现圣米歇尔教堂就在眼前。圣米歇尔是汉堡地标建筑,勃拉姆斯在此受洗,巴洛克风格,钟楼上悬有德国最大的钟。本来辨识度极高。但因为走得迷糊了,一时间有点儿恍惚,不敢确认。于是问身边一位老太太:“您是当地人吗?这是圣米歇尔教堂吗?”本来只是个“是”与“不是”的问题,但她立刻喋喋不休地抓着我攀谈并且抱怨起来。因为她就只是从家到家对过的商场里买了点东西,结果出了商场就发现刚刚还能过马路的马路被封了。她现在已经走了很久很久,绕不过去,而她只是想回家。她说,是不是当地人,不重要,因为再熟悉道路的当地人,也和我一样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去。
我给她看警察给我画的绕城路线。她细致研究过后,不屑地告诉我:不要听警察的。不要去那里。你不会想去那儿的。因为她走过那里,那里也封路。
就这样四面出击东南西北乱撞,最后还是原路返回。司机说已经看见有人通过码头小道过桥。于是我们继续徒步前行,看见有着1096块独立弯曲玻璃窗格的音乐厅,心想走到码头了。
桥上仍然有警察,但三三两两。我们被拒绝得内心脆弱但再一次假装正常地穿过已不是人墙的他们。这一次成功了。在晚上8点48分,终于与车子汇合。过桥,上车,回酒店。
徒步汉堡奇遇记终于告一段落。
(来源:亚太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