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記者群像:從伊拉克到大馬士革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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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太日報駐喀布爾首席記者陳杉:今日看到有同事上了伊拉克前線,傳回了美軍空襲轟炸後的畫面,心中不禁感慨,與此記錄兩筆自己認識的戰地同事,有人是一面之緣,有人是老相識,為大家勾勒一群戰地記者的樣子。

伊拉克:火鍋與火炮

我的朋友尚乐今年剛去伊拉克,就碰上了個大買賣——ISIS卷土重來,把政府軍打得丟盔卸甲,逼得美國不得不再次介入伊拉克戰事。

在美軍發動空襲後僅僅一天,就在稿庫裏看見了尚乐的身影。他身處美軍發動空襲的摩蘇爾地區,戴著頭盔,站在一群武裝人員前流利地完成出鏡。他看上去微微胖了些,比起幾個月前見面時更白了一點。

尚乐鏡頭下的伊拉克戰事:8月8日,庫爾德武裝部隊士兵在伊拉克北部城市埃爾比勒附近的迪拜蓋地區備戰。

與他最早晤面應是在球場。尚乐酷愛籃球,身材一流,技術拔群,後來他對我的球場表現有評價如是,“我是技術型,你是身體對抗流。

我們在5月份又見了一面,那時候尚乐剛剛准備出發,和我同駐喀布爾的赵乙深(見後文)請我們吃了一頓東來順的火鍋。這才發現尚乐幽默有趣,平易近人,那頓飯相談甚歡。當時年輕的我們說起駐戰地是記者掙錢的好途徑——地方危險沒人去,拿了工資沒處花。

尚乐對艱辛的駐戰地生活表示樂觀,同時因為伊拉克戰地任期短,能盡快回來,同時開闊一下眼界。沒想到這一開闊,就看到了美軍的轟炸機和連天的炮火。

給他發了個微信囑咐注意安全,還沒回,在前線要麼是沒空,要麼是暫時找不到網絡。

利比亞:撤退到聚光燈和炮火之外

和张远認識得最早,我們大學同校,宿舍同層,過往常常看見张远的身影晃過。當時誰也沒想到都來了海外分社,還都會被派駐戰地。

张远做人喜感極強,投籃精准,酷愛攝影,而且水准頗高。在赴任利比亞的路上,他在伊斯坦布爾轉機時整了一組照片,還得到了專業攝影網站的推介。

張遠拍攝的利比亞爆炸場面。

利比亞是典型的聚光燈外的熱點,美國人一走,西方媒體跟著轉移。這種關注的落差是每個戰地常駐記者都要面對的課題。

张远調整得很努力,一度還開發了做烙餅的新技能,著實讓我們和國內的編輯贊歎。我總腦補著他拉開駐地窗簾,看著遠方嫋嫋升起的濃煙,然後默默做飯的畫面。

可是好景不長,利比亞的混亂不會因為聚光不足而停止。強人卡紮菲死後,這個國家群龍相爭,逼迫得中國不得不撤出在利華僑華人。

张远們也隨行而退,從的黎波裏的軍用機場起飛,去往馬其他再飛羅馬,他們一路跟著華僑華人撤退,邊撤邊發稿。

张远在稿子裏如此寫道,“登機前,炮聲從遠方傳來,簡易塑料板搭成的臨時航站樓震得發顫,一有炮聲,航站樓內喧鬧的聲音立時安靜下來。

能安全撤出戰區才是關鍵,有誰會真正希望在危險裏潛行那麼久呢。张远用富有文藝的筆法寫道,“起飛後,不少乘客還在往外看,尋找的黎波裏市內冒起的硝煙。穿過雲層,看到太陽,機艙內就安靜了。

到了突尼斯,张远終能歇一口氣,在和當地同事的聯歡中做了一道紅燒魚和可樂雞翅,得到女同事的交口稱贊。至於下一步去向如何,张远用他那極具內涵的口頭禪回複我道:“呵呵。

阿富汗:不能停下來的赵乙深

赵乙深2013年和我一起在阿富汗工作,但我知道他遠早於他知道我。當時我還在後方做編輯,他在柬埔寨當記者,發回了一篇詞句不通的稿子,氣得我還發人人“大罵一番。

你們可想而知我最初見到他時的心情,不過後來事實證明赵乙深的中文文字並不糟糕,一度還寫出了得到領導表揚的稿件。

赵乙深早年留學美國,自稱學了一口地道的酒吧英語,到底如何無從考證,但其充滿了血性和能量倒頗有些白種人的抽瘋範兒。

他無時無刻都想做個大新聞好新聞。這一點我是很佩服他的。他可以自己走路去爆炸現場,也可以給采訪對象每半天打一個電話,甚至會為了出個現場跟我大吵一架。

赵乙深喜歡精彩的人生,念念不忘,終有回響。今年1月,我去休假,結果分社隔壁的餐館被塔利班襲擊,乒乒乓乓打了好幾個鐘頭,激烈程度把我們的看家狗都嚇趴。赵乙深在地下室躲了三個鐘頭,但還是不忘發稿子,只是此後他再也沒提去現場的事兒了。

趙乙深卸任前在喀布爾古城巴米揚採訪。

送赵乙深卸任時我是酸了鼻子的,因為他雖然像塊那啥裏的石頭,但其實心底善良單純,還替我擋過還幾次酒,總體來說還是一個值得挽救的好青年。

在阿富汗百煉成鋼的赵乙深,卸任回國後在後方當起了編輯,還差點帶著尚乐去伊拉克。如今他天天坐在辦公室裏,嚷嚷著想回前線當記者。我總覺得他老大不小了應該趕緊結婚過日子才是。

昨天手機一抽,赵乙深來了訊息,說自己即將趕赴雲南地震前線,“當年在阿富汗沒用到的那些個裝備,如今可以用上了,哈哈。

看到尚乐去伊拉克前線的報道後,赵乙深還是心懷不平地說,“這原本是我的活兒。

大馬士革:變成有故事的人

掐指一算,刘阳在敘利亞大馬士革也呆了快兩年了。在駐外前有幸和刘阳一起同租一屋,天天下樓吃路邊攤或者食堂。

刘阳德語出身,但英語比德語更好,結果誰也沒想到被發去敘利亞。就我所知,刘阳外貌堂堂,愛閱讀,愛腹黑,中國古詩詞信手拈來。和刘阳聊天,總有醍醐的快樂。

去了大馬士革後,因為安全考慮,刘阳和其它外國記者和機構一樣,宿在戒備森嚴的酒店裏。某一天刘阳告訴我,一顆迫擊炮掉在他們酒店邊上聯合國的駐地裏,“當場很多人都嚇跪了。我們倆說起這些事還嘻嘻哈哈的。

當然,在新聞裏看爆炸,和在現場看爆炸是完全不同的。還有比較難受的一點就是,有些爆炸還未必算得上新聞,有些人命也算不上。

劉陽的朋友圈截圖。

在戰地要保證心態好,就要常常以讀者的眼光看待突發事件。但刘阳的快樂人生觀還是被黑了。今年敘利亞大選,一名前來敘利亞增援的雇員被流彈擊中殞命,刘阳身為分社領導,壓力可想而知。

刘阳告訴我,其實那天還有一個事兒,他們的車也遭到襲擊,子彈橫穿後座,所幸當時的記者坐在前座,不然也難逃一劫。

聽完這些話,我不知道說什麼,不過他到自己先寬慰自己起來——“我們雇員常常說一個詞,叫‘ishallah’,翻譯出來就是‘一切聽憑真主的意思’,現在覺得這話也不算胡扯,誰叫人世無常。

在事件結束後的一個月後,刘阳在朋友圈了一張圖,照的圖是雇員遺體裝殮後的棺木。有人在留言裏問他,駐外經曆那麼多事,有沒有一下子蒼老的感覺?

他回了句,變成一個有故事的人?

三位戰地記者在北京時的合影,分別是張遠(左)作者陳杉及劉陽(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