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限中的自由:监狱艺术家对于疫情下的我们有何启迪?

The Conversation

text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大多数人都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境遇之中,在努力塑造无形的日子的同时,还要与社交隔离作斗争。

许多被监禁的人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思考如何度过独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人发现了信仰,另一些人阅读和自我教育,还有一些人成为了艺术家。

在过去的25年里,我一直在密歇根大学担任“密歇根囚犯年度艺术展”的高级策展人和共同创始人。这些展览每年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前来观看和购买。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些展览提供了一种认可和支持,他们可以保留销售的收入。

认识许多位这样的艺术家之后,我的观点得到了证实——艺术创作是人类的基本活动,为人类赋予了意义。在极度禁闭的条件下,寻找意义变得更加迫切。大多数监狱里的艺术家在入狱之后才考虑艺术创作。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种在恶化的环境中出现的选择。

对于像怀恩·赛特利(Wynn Satterlee,曾经被关在最高戒备监狱)这样的人来说,艺术创作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在监狱里,他得知自己会死于癌症。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开始了绘画。“我画画是为了逃避苦难和痛苦,”出狱后,他告诉我,“每天10小时,每周7天,持续了7年多。而且我战胜了癌症。”

怀恩·赛特利,《释放我的爸爸》,布面丙烯画,2005年。监狱创意艺术项目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出生在阿尔巴尼亚的奥利格·莫可(Oliger Merko)正在服无期徒刑,有可能获得假释。他在密歇根州艾奥尼亚最高监狱接受采访时告诉我,“被判这样的刑罚真的让我跌倒了谷底。我当时完全没有希望,漂泊不定,也没有方向。我开始更深入地思考。当我发现艺术的时候,一切都说得通了。现在我每天画三四个小时的画,不想停下来,哪怕是吃饭时间。这与其说是一种逃避,不如说是真正的第二次人生。”

实现这种艺术表达的飞跃,需要人类一些基本的能力,这些能力往往被我们忽略,但在极端情况下却可以被召唤出来。其中一项能力便是在平凡中发现不平凡,这是许多没钱购买昂贵的艺术用品的监狱艺术家的必备能力。

有些人最终发现,几乎任何可以拿起来的东西都能被做成漂亮的立体艺术品。他们使用卫生纸和胶水、肥皂、纸板、纸张、院子里的石头、塑料盖子和瓶子。罗伯特·赛伯(Robert Sarber)的雕塑 "Buck/Deer "是用卫生纸和胶水制作的,然后用丙烯酸涂抹。

罗伯特·赛伯,《Buck/Deer》,卫生纸、胶水和丙烯酸,2017年。监狱创意艺术项目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肯尼斯·玛丽娜(Kenneth Mariner)用纸板、旧文件夹、线、胶水、纸巾、丙烯颜料和麻绳制作立体模型。

肯尼斯·玛丽娜,《House Diorama》,纸板和混合媒介,2019年。监狱创意艺术项目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许多监狱艺术家培养了长时间集中精力的能力。这种训练是抵制监狱生活的单调和暴力的一种方式。

约翰·邦恩(John Bone)把他的牢房画了数百次,借此学习绘画。他有时一天画16个小时,观察牢房的每一个细节。他对一些原本没有内在美的东西进行仔细观察,再加上他对色调值和空间结构的细致关注,创造出了非凡的作品。

约翰·邦恩,《Cell Scene》,石墨,2010年。监狱创意艺术项目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在学习绘画时,比利·布朗(Billy Brown)最初越来越沮丧,直到有一天,他在祈告时想出了一种在黑纸上画彩色铅笔画的非凡技巧。他轻轻地把笔按在纸上,随着铅笔的移动,他逐渐增加笔触的压力,使颜色更加饱和。

比利·布朗,《Moving People》,纸上彩色铅笔画,1999年。监狱创意艺术项目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是什么让人能够在如此孤立的环境中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

我所认识的监狱艺术家都是被强烈的需求所驱使的:他们想坚持自己的身份,探索对爱、美、自然和动物的未被满足的需求,为了一种成就感,为了拥有传达强烈感情的能力。这样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开始进行艺术创作时,不会像世界上大多数非艺术家那样产生自我怀疑。

卡明·瓦伦丁(Karmyn Valentine)是一名木匠,在进监狱之前,她从未进行过艺术创作。在她的第一幅画作《我的痛楚》(My Pain)中,她为自己的痛苦找到了表达的形式。

卡明·瓦伦丁,《我的感受》(The Way It Feels),纸上水彩,2016年。监狱创意艺术项目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我受到了虐待和背叛,这就是为什么箭会从后方射来,”她说,“我之所以会触碰箭,是因为痛苦常伴我的左右。在我进监狱之前,我和它生活在一起,现在我也和它生活在一起。”

这些艺术家在选择内容、材料、标记、质地、颜色、形状和表面时,可以获得一种自由。做出这些选择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重获主观能动性的方式。这在一个把人当做物品来移动、计数、上枷锁、搜索和分配号码的体制中是很重要的。

当囚犯成为创造者而不是物品时,时间和未来就会改变。一旦艺术家们给他们的日常生活注入了目的和意义,醒来就不再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奥利格·莫可解释道,“在我成为艺术家之前,每天的生活都是例行公事,而现在,尽管在监狱里人们希望日子过得很快,但当我画画的时候,我有时会希望一天更长。就好像我不再属于时间了。”

监狱里的艺术家们发展出了一种实践,让一件艺术作品得以通向另一件艺术作品,为他们指出一条展开无限可能性的道路,并让他们感到脚踏实地。对于在COVID-19隔离期间生活在压力和挫折中的人来说,这些艺术家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可能性——如何发展一个自由的内在空间,以及如何在一个陌生的新世界中富有想象力和目的性地生活。

(翻译:李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