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伊朗核問題六國(聯合國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和德國)外長會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舉行,繼續就伊核問題全面協議進行磋商。新華社記者錢一攝。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
自2006年起,一輪又複一輪的伊核談判一再以“最後期限”字眼來強調時間緊迫,本年4月份達成框架協定後,“最後期限”更被反復提及。
然而,從6月底到眼下,就達成全面協定而討價還價中的多次延期,使得“最後期限”的終結意義逐漸成了笑話。人們已經認識到,伊核問題的複雜性遠非一份協議紙面上的勝利所能克服。是否真正能夠消除籠罩世界的核陰雲,對於有關各方,仍是巨大考驗。
我想起3年前曾經親眼目睹過的伊核談判戲碼,慨歎昨日新聞便是今日歷史,今日新聞,又將成後日歷史。
真正的閉門會議
2012年5月23日,伊核談判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展開。事先沒有料到,這會是我記者生涯中極其艱難的報導經歷。冠之以“閉門會議”的會議其實很多,但伊核談判恐怕是真正名副其實的一個。
2012年5月23日,各國記者跑向巴格達伊核談判會場。 新華社記者張寧攝。
其時,伊拉克安全形勢並不樂觀。為確保峰會順利進行,伊方出動10萬名軍警、200多輛裝甲車和100多架直升機,參與安保工作。嚴密安保沒有構成採訪障礙,會談各方的消息封鎖和各唱各調,倒是令記者們無所適從,莫衷一是。
會議地點在“綠區”內的拉希德酒店主樓。在距離主樓大約100米的草坪上,主辦方為數百名記者搭建多個帳篷。會議期間,記者被“禁足”於主樓之外,沒有人能夠混進去,貼近採訪目標。
每當休會短暫間歇,有一兩位與會代表臨時離開主樓,得到消息的記者便瘋跑過去,試圖得到信息,往往在安保阻擋下,無功而返。中國記者和伊朗記者被分配在同一帳篷中,不知道是不是主辦方有意為之。
伊朗同行知道我們和中國使館以及外交部門有密切聯繫,試圖從我處打探中方態度;我亦旁敲側擊,竭力想從伊朗人那裡拿到有興趣的資料。雙方都白費氣力。
2012年5月23日,記者在等待中睡著。 新華社雇員巴沙爾攝。
不同於一般的國際會議,由於內容高度敏感,伊核會談沒有新聞稿,也無任何其他文字資料。一整天無所事事,神經卻高度緊張,我和同事輪流值守,在高溫下的帳篷裡,先後沉沉睡去。
或許是分歧太大,5月23日當晚宣佈,會議延期一日。5月的伊拉克,夏季已然來臨,巴格達炎熱乾燥的季節裡,沙塵暴不期而至。或許實在無事可做,西方媒體在會議期間報導沙塵天氣,並有意無意將惡劣天氣與會議陰暗氛圍相聯繫。
我們設法見到中方代表、時任外交部部長助理馬朝旭。儘管是自己人,他也只能告訴我,會談取得“新進展”,但伴隨談判逐步深入,難度也會逐漸加大。
2012年5月24日,巴格達伊核談判中方代表、時任外交部部長助理馬朝旭接受中國記者採訪。 新華社記者張寧攝。
第二天依舊並無太多新聞。會後, 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阿什頓和伊朗首席核談判代表賈利利舉行新聞發佈會。阿什頓說,她代表伊核問題六國提出方案,要求伊朗停止生產純度為20%的濃縮鈾。作為回報,西方國家將為伊朗提供醫用同位素以及民航客機部件等。伊朗拒絕接受此提議,反而要求西方國家採取措施減少對伊朗實施的經濟制裁,西方國家未予同意。
那次會議的唯一成果似乎是,沒有讓談判中斷,雙方同意繼續談判。
鈾濃縮問題只是伊核問題中一個方面。一次會議竟然解決不了一個細節問題,充分彰顯談判之艱難。有過這番圍觀經驗,面對今年4月份框架協議簽署後的樂觀情緒,我著實笑不出來。
“核俱樂部”的會員限制
伊核問題的形成,緣於“核俱樂部”現有成員的排他努力。這種努力客觀上有益於人類和平,但道義立場上先天不足。
2012年5月24日,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阿什頓在會後新聞發佈會上深情焦慮。新華社記者張寧攝。
1960年和1964年,法國和中國先後成功實現核爆,引起美蘇對更多國家擁有核武器的擔心。在此背景下,1968年簽署的《核不擴散條約》是在既成事實無法改變前提下的務實而無奈的選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得利益者儘管宣示朝向全面銷毀核武器努力,但在此之前對其他方提出棄核要求,很難理直氣壯。
因此,才會發生朝鮮的先加入又退出;印度和巴基斯坦不懼制裁而悍然擁核,拒不簽約且未受懲罰;更有以色列的視條約為無物。
就此而言,伊朗很委屈,它覺得己方肯坐到談判桌前且口頭承諾不發展核武器,已經是絕大讓步。會談的一方伊核問題六國(美俄中英法德)中多數擁核,這使會談的公平性,從一開始就打上了問號。
多重唱衰因素
事情的難點還在於,議題的主要矛盾方美國和伊朗之間、美伊各自國內政壇以及伊核六國之間均存在錯綜交織的矛盾。
2012年5月24日,伊朗首席核談判代表賈利利在新聞發佈會上。 新華社記者張寧攝。
伊朗民意擁核決心很大。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說過:“伊朗人已經擁有鈾濃縮能力,他們不會放棄。”
伊國政壇並非鐵板一塊。目前主導核談的是改革派,他們承擔著違背“強國夢”民意的巨大壓力;反對核談的保守派則不願看到改革派借助談判成功而鞏固執政基礎,他們亦在利用神學領袖層舉足輕重的力量,干預進程。
美國政壇反對伊核談判的聲浪也從未減弱,這使執政團隊在制裁問題上不敢輕易讓步,直接導致談判進展緩慢。
六國內部各自訴求也有微妙差別。一些國家主張伊朗棄核,但反對制裁,一些國家又對放棄制裁存在疑慮,這加劇了談判的困難程度。
一紙“全面協定”的核心目標是:伊朗全面對國際核查開放,換取國際社會取消制裁。問題是,德黑蘭人質事件30多年後,美伊之間根深蒂固的互不信任並無改善跡象。只要美伊對立的基本格局不改變,伊核問題無法徹底解決。一方面,紙面上的全面開放核設施,用各種手段打上折扣並非難事;另一方面,制裁即便解除了也可以再恢復。歷史證明,眾多條約和協議無助于和平,不同意識形態集團間消減敵意、降低利己主義,才是根本解決之道。遺憾的是,這一願景,看不到“最後期限”。
作者簡介:
張寧說,15年的記者生涯,似乎在不斷演繹一路向西的橋段,仍只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初級實踐。
2002年至2014年,張寧在10餘年間,五度轉場,先後在巴基斯坦、澳門、阿富汗、伊拉克和香港駐站。儘管從業經驗豐富,遺憾一直未能“沖出亞洲”。
在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伊拉克這三個堪稱危險國度的摸爬滾打,令他的肌肉變硬,心腸變軟,略悟生命脆弱而寶貴的意義。
2004年東南亞海嘯、2011年美國撤軍伊拉克、2015年尼泊爾地震……這些重大新聞事件發生時,張寧都在現場,見證歷史。可以說,更多時候他的記者生涯與爆炸、槍擊和災難相伴,與此同時,他也試圖找尋這個世界何以變得如此恐怖和異常的答案。
“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仍不安寧,戰亂、恐怖、災難、災害,幾乎無處不在,今有幸借助亞太日報這一新媒體平台,與朋友們分享自己的經驗和體會,幫助朋友們了解己身足跡尚未達到的領域,這是我最大的欣慰。”
張寧說,這些對戰地經歷的回顧,絕無自傲自矜成分,更多地是想和同儕分享內心交織的悲欣,共同為尚在硝煙裡煎熬著的兄弟姐妹祈福。過來人的心從未離去,仍與你們相伴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