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时代,我们用电脑就能看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用手机就能查到所需的一切信息,“探险”从前所具有的美好含义而今正在逐渐淡化。而在纽约动物学会热带研究部(DTR)的鼎盛时期可不是这样。从1916年到1964年,在著名美国科学家威廉·贝比的带领下,一批勇敢的科学怪人前往西印度群岛和拉丁美洲,探索那里的丛林与海洋,在每一个野外基地里收集、鉴定和记录所发现的新物种。
随同前往的还有贝比的一支艺术家团队,他们依照标本画出了精彩绝伦的铅笔、墨水以及水彩效果图,这些图画随后被公之于众。那时候摄影技术发展尚不充分,因此都是一些画家、插画家陪同科学家做任务的。DTR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领头人贝比——畅销书作家、本领域内的明星人物,在演艺界、政治界、企业界都有人脉——有意让他们作品成果的价值不止步于学术层面。于是他的团队将很多人们前所未见的生物都呈现了出来,尤其是一些深海生物。
画展中心本月即将结束的一场展览《探险作品——热带研究部野外探险绘画集》就重点展示了这些画家无与伦比的插画,以及他们过去和现在对流行文化所产生的影响。DTR插画家——有些还同时是科学家——经常会在热带森林里一边探险一边趴在膝盖上作画,甚至为了画海洋生物,还会在泳衣上固定锌制画板。有一些画家根据标本缸里的小型标本,就能画出实物大小的效果图,还有一些能根据贝比和他同事对水下几百英尺的所见画面的描述,就能实时地画出效果图。
在画展中心的画廊里,你可以欣赏到DTR画家对富有视觉冲击力的陆地及海洋生物华美而不失精细的刻画。这些画面细细品来十分幽默有趣,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令人恐惧的怪诞细节。这种风格对现在随处可见的流行文化亦有影响,从动画人物莫阿娜到电视剧《马男波杰克》、《瑞克和莫蒂》,甚至一些玩具,比如侏罗纪世界乐高玩具组合,都有DTR风格的影子。
许多DTR的作品会在科幻频道的一些暑期重磅节目中推出,节目效果甚至比介绍一些看似专业严谨的科学机构研究都要好。DTR艺术家伊莎贝尔·库珀的一幅亮色水彩画《绿鹦鹉鱼》(诺玛探险,1923年)就特色十足,这条鱼表情自负,似乎在为自己复杂多彩的身体而感到骄傲,西瓜红、海藻绿、海洋蓝、霓虹黄等缤纷的色彩在它的身体上一一溶解开来。在这幅画的左边,挂着库珀的另一幅作品《海鳗》(阿克图拉斯探险途,1925年),画面中的海鳗神情羞怯,笑容扭曲,身体微微膨胀。旁边还有一幅的埃尔斯·鲍斯泰尔曼的《剑齿蝰鱼》(百慕大探险,1934年),这条鱼露出了可怕的牙齿,它的眼睛在黑色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光亮。
剑齿蝰鱼追捕小太阳鱼——埃尔斯·鲍斯泰尔曼。(百慕大,1934年)(画展中心野生动物保护协会Martin Parsekian提供)
《探险作品》展览中还展出了其他的海洋巨怪,有外貌酷似狗的大嘴生物,还有亮橙色皮肤的巨型乌贼,正向前缓缓游动寻找猎物。鲍斯泰尔曼在她的水粉画《恐怖深海里的大恶狼》(1934年)中表现了一群五颜六色的,既可爱又有些恐怖的深海生物,它能让你会心一笑的同时感到害怕,因为它们都直勾勾地盯着参观者,就好像鼻子都压在画框玻璃上似的。
展览室的另一头展出的是一些描摹鸟类、昆虫、陆地生物的绘画作品。你可以亲眼见到乔治·斯万森的作品《大眼爬树蛇》(委内瑞拉,1945年),画风整体上有些抽象。还有库珀的《虎猫》(英属圭亚那,1925年),这幅画用水彩呈现了一只土黄色的老虎,看它表情仿佛若有所思。
但有时候很难相信这些画面都是真实的,尤其是那些水下作品:长着尖牙的鱼、喷着蒸汽的虾、正在进化的蝌蚪(这些在DTR制作的黑白动画片里都一一呈现了)。当今很多科学家也对这些生物的真实性表示怀疑。DTR艺术家对异域生物以及它们生存环境的戏剧性的刻画手段对20世纪早期的大众创作意识有所影响。当然,深海潜水这项活动也因此流行起来,风靡全国。DTR对这代人的影响,就像航天项目对此后一代人的影响一样巨大。
在那样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DTR怪诞狂热的深海之梦激发了美国人对探索未知的巨大热情。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上展出了萨尔瓦多·达利的《维纳斯之梦》,这幅画所在的展厅就特意设置了深海的背景。这个展厅做成了潜水装置的样子,酷似DTR的潜水球。DTR的潜水球由工程师奥蒂斯·巴顿(也是一名新人导演)所设计,采用重金属材料制成,以便能让科学家向海洋更深处探索。另一个展厅做成了珊瑚礁的形状,里面是一些穿着暴露的美人鱼畅游在梦幻般的景致之中。
长须巨型乌贼——海伦·达默奇·蒂·凡。(百慕大,1929年)(画展中心野生动物保护协会Martin Parsekian提供)
另一个同样走梦幻风格路线的大师就是华特·迪士尼了,他是贝比的友人之一,还参观了DTR当时设在特立尼达岛的野外基地“西尔玛”(Silma)。DTR作品与迪士尼动画风格的类似之处自然不必多讲,只不过那个时候迪士尼动画还处于起步阶段。迪士尼的早期作品之一《幻想曲》就让无人问津的梦幻王国复活了,那些蘑菇、扫帚、深海生物,无一不焕发着奇思妙想的魔力。在《胡桃夹子组曲》的系列电影中,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有着大大的眼睛,还会开口说话,它们在海里像跳芭蕾舞似的优雅遨游。它们夸张的,真人似的特征,以及那些梦幻般的怪诞的深海地形,都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起DTR的艺术作品。
三趾树懒——伊莎贝尔·库珀。(英属圭亚那,1925年)(画展中心提供)
在那样一个渴望探索与历险的时代,贝比成为了印第安那·琼斯式的名人,与大名鼎鼎的探险家查尔斯·林德伯格、伯特兰·皮卡德等人齐名。巴顿的大制作电影《深海巨人》(1938年)就半传记性地讲述了贝比在百慕大海岸的种种奇遇,由贝比本人出演。贝比就他探险旅途写的十几本书也广受欢迎,很多都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的榜单。在《国家地理》、《哈珀斯杂志》、《麦考尔杂志》、《纽约时报》、《斯克里布纳杂志》、《妇女家庭》杂志等一系列媒体采访过后,贝比的个人形象也迅速得到提升。
另一方面,贝比的探险精神也侧面反映出了同时代人面对20世纪加速的现代化与世界化进程产生的恐惧心情,比如经济危机、核灭绝、社会剧变等带来的一系列威胁。前DTR成员欧尼斯特·B·舍德萨克(昵称是“舍蒂”,他把DTR的许多探险经历都融入了电影之中)以及鲁斯·罗斯(历史学家)于1933年制作了电影《金刚》,这部电影刻画了陌生事物所带来的恐怖,揭示了人类试图驾驭自然的徒劳无功。金刚有着和人一样的眼睛,举止之中流露着情感,他被从自己的原始家乡中驱逐出来,最终来到世界上最现代化的城市之一——纽约,给这里的人们造成了恐慌。显然,舍德萨克和罗斯与贝比一起度过的日子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创作,金刚的历险是一场宿命式的、DTR式的历险,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自然的两面性,既能带来欢愉,又能带来恐怖,正如鲍斯泰尔曼等DTR画家所呈现的那样。
水下1400英寻的滩涂——埃尔斯·鲍斯泰尔曼。(百慕大,1931年)(画展中心提供)
据《探险作品》展的一位主管凯特琳·麦克雷奥称,科幻电影《原子怪兽》(1953年)中的人物原型就是贝比和他的助手格洛丽亚·霍利斯特。这部电影的预告片中提出了几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我们正在深挖我们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吗?”“科学会不会让原始世界的恐怖力量释放出来?”一年之后,迪士尼将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改编成了真人版电影,其中船员们要和大象体型的深海巨兽进行亲密接触,比如人工制成的一只巨型乌贼模型。DTR对各种各样的陆地和海洋生物拟人化的表达方式在其他很多电影中也有运用,比如迪士尼的《疯狂动物城》(2016年)、韦斯·安德森的《水中生活》(2004年)、皮克斯的《海底总动员》(2003年)以及《海底总动员2:多莉去哪儿》(2016年)(里面的章鱼汉克说话丧丧的,有着火红颜色的皮肤,像极了DTR某幅画里的一只乌贼)。的确,DTR艺术家表达怪诞自然的高超的视觉语言永远是留给怪诞王国后辈创作者的一份珍礼。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在《探险作品》展精致的视觉图画与DTR留给流行文化的丰富遗产背后,隐藏的是当时标本收集的暴力残忍的手段,隐藏的是探险科学家无意间帮跨国公司开辟了一个新入侵地的事实。《探险作品》展的另一位主管玛德莱娜·汤普森表示,这次展览还揭示了一个令人忧心的现象,即DTR中典型存在的“艺术家与科学家之间的长久的亲密的关系”如今已经十分少见了。
是的,今天的艺术家和科学研究者在一些个人项目上仍有合作,许多得奖影视作品比如《新星与地球》也表明流行文化与自然科学还是可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但DTR的精神仍旧独树一帜:这个团队的里插画家,以及贝比一手培养起的合作创新的风气,都对科学研究者有着极大的影响,最终形成了一种灵活互补的创新意识。DTR对科学追求“有效性”的定义无疑被艺术家的视角拓宽了,即使是今天,这些艺术家的作品还是与100年前的一样鲜活、神秘,静静地影响着后人。
(来源: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