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也就是国内新冠肺炎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蜂农的转场问题进入了大家的视线。许多人这才知道,原来作为养蜜蜂的蜂农,过着听上去浪漫,实际上又很艰辛的生活,他们追逐着全国各地的不同花卉的花期,带着蜜蜂,辗转于花海之间。而每一处的花期时间短暂,如果在路上耽搁了时间,蜂农便会遭遇损失。因此,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地区封闭,交通中断,为许多正待转场的蜂农带来了极大不便与损失。那么,一个多月过去,蜂农都顺利转场了吗?除了转场,蜂农还会遇到怎样的问题呢?
2018年,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绿发会)为了帮助蜂农呼吁解决农药导致的蜜蜂的大规模死亡问题,在桐柏山设立了“中华蜜蜂保护地”,从那时起,绿发会和蜂农群体有了比较密切的接触。这一次,在注意到受疫情影响蜂农无法转场的情况后,绿发会采取行动,联络各地各级政府下达允许蜂农转场的政策文件,协助了成千蜂农成功转场,并为此设立了“蜂巢基金”,以扶持蜂农后续恢复生产。
油菜花田中的养蜂人 本文图片均来自IC PHOTO
绿发会秘书长周晋峰告诉澎湃新闻,此次疫情最先受到波及的是从云南向四川转场的蜂农,其次便是向新疆转场的蜂农。“因为蜂农之前回家过年,春节后他们就要去去新疆,开始春繁,吐鲁番不仅葡萄好吃,它也是很重要的蜜蜂授粉、采蜜的基地。”
邬海剑便被滞留在了云南。他来自湖北,家里是两代养蜂人,父亲从1988年变开始养蜂,他也算是子承父业。养蜂,在他看来,不仅是辛苦的事业,更是没有稳定保障的营生。“养蜂纯靠天收,今年可能赚个十几二十万,明年全赔进去的都有。”
邬海剑一年要转场多次,少的五六次,多的七八次。每年会在12月去云南春繁,等到来年2月,便先去四川,再去湖北赶油菜,油菜季结束后,如果愿意,可以再在湖北赶一次柑橘花,或者直接去陕西赶苹果花,然后便等待槐花季。6月中旬,他们这些走西线的蜂农再去青海赶一次油菜,再回到陕北采荞麦蜜,等到8月下旬,才会回到湖北家乡,等待12月开始新一年的循环。
河北井陉县,转场中的蜂农
今年,他原本要按原计划于2月底离开云南,直接回湖北。然而由于疫情,虽然云南答应放行,但湖北不接受,造成滞留。家乡的养蜂协会帮助他联系了绿发会,绿发会又找到了上级部门,终于使他顺利回家。
从3月6日邬海剑进绿发会群,到3月9日手续完备开始装车,整个联络过程不过三天,回家的路也很畅通,3月11日他便回到了家乡。
周晋峰也在采访中特别赞扬了湖北的各级政府。“湖北是全国疫情最严重的地方,但收到了我们的建议函件之后,特别下文件支持蜂农的进场和转场。从申请路条,到政策允许,到具体落实政策,都很顺利。”
绿发会下属的大学生志愿者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虽然有政策允许,但实际执行层面,政策不能及时下达,蜂农在路上受阻的情况也非常多,绿发会本身的工作人员忙不过来。为此,绿发会动员了一批大学生志愿者一个个地打电话沟通。在绿发会大工委从事志愿工作的曹愉便是其中一员。“本来疫情期间一直呆在家里,就想做一些事情。可以通过帮助蜂农,也算是抗疫复工的一部分。”她说。
曹愉告诉澎湃新闻,像她这样的大学生志愿者有十几位。有人负责联系,蜂农、地方政府、工作人员,也有人负责收集信息,去了解哪些蜂农需要帮助。他们都在绿发会建立的蜂农群中,一旦有人发布求助信息,志愿者便会去联络。求助的蜂农大多数是从云南要转场去湖北,“我们会问他们有什么需求,去哪里。如果是当地政府愿意他们回去,但是缺少车辆,我们也会找绿会安排车,帮助运输。”
还有人负责信息搜集和宣传,把他们看到的蜂农的情况反映给绿发会,志愿者还会把帮助蜂农的经过以微博的形式发布,让更多人看到,也让更多人得以寻找绿发会以寻求帮助。
志愿者还要负责关注地方政策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相应政策。“绿发会之前给湖北省的抗疫指挥部发函,使他们关注到了蜂农转场的事情,出了一个文件,给了蜂农绿色通道,希望当地政府可以为他们提供特殊便利。但我们和当地联系时,很多人不知道,特别是一些镇政府,需要我们去跟他们解释清楚文件,才会得到回去的许可。”
比如一位秦姓蜂农,要从云南罗平回湖北。他的健康证都已经备好了,湖北这边的村支书也同意他们回去。但他正在半路,快要上高速时,又接到电话说有新的规定不能回去。他没法返回云南,因为这时云南的油菜花已经打了农药,数量也少,蜜蜂不是中毒,便是靠吃白糖为生,死了很多。曹愉帮助他联系当地部门,做了许多工作,终于让他得以回家。
农药确实是造成此次转场困难巨大损失的重要因素,邬海剑也深受其害。云南用农药,是因为2月底气温升高后,油菜花会开始长蚜虫,所以,蜂农们必须赶在蚜虫产生前离开云南。这一次,在滞留云南的几天里,邬海剑的蜜蜂便纷纷中毒而死。“这个损失没法估量。继续待下去的话就要全军覆没。我有130多个蜂箱,这次一分钱没收到,回家采油菜蜜的蜜蜂劳动力也损失了。一代蜂要20多天才能繁殖出来。”邬海剑很无奈。
另一个会对蜂农当年收入产生很大影响的因素便是天气,如果一两个蜜源地的开花情况不理想,蜂农就必须给蜜蜂喂白糖,但如今白糖里的添加剂太多。长时间吃白糖的蜜蜂会营养不良,体质也会变差。
一位养蜂人在查看刚收集的油菜花蜜的成色
来自四川宜宾的养蜂人邓林也述说了养蜂的艰辛。他2010年学习养蜂,2011年便开始从事养蜂业,带着一家五口,父母、妻子以及儿子走南闯北。比起邬海剑,邓林的一年还要繁忙,每年只有一个月,也就是十月底到11月底,可以在家中休息。其余时间,他或在云南采蚕豆蜜,或在四川、湖北采油菜蜜(采了蚕豆蜜的蜜蜂再采油菜,会壮一些,多得蜂蜜)。5月1日到25日在甘肃开始的槐花季是对于蜂农来说最重要的日子,因为槐花蜜贵,这一个月采的蜜,要占他们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二。万一4月底天凉雨雪,那一年的洋槐也就落空了。还好,去年收成不错,邓林在甘肃打蜜12天,收入20几万。
5月底,他去河北保定采荆条花。7月10日左右,往宁夏吴忠市同心县采荞麦。8月25日后,则会去宁夏中卫市中宁县。由于可以给当地农作物授粉,养蜂人在许多地方很受欢迎,但也不免会遇到地痞流氓的骚扰。有人碰瓷不成,会偷蜜蜂或白糖。好在,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少了。
养蜂人需要全天都在蜂场照看蜜蜂,一是怕人偷蜜蜂,二是怕蜜蜂蜇人。冬天时,下午温度骤降,许多上午出去采蜜的蜜蜂飞不回来,纷纷坠落在地,“我们就要端一只碗,一个个地去从地上把蜜蜂捡起来,把它们放回蜂箱。”
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养蜂人都生活在简易搭建的帐篷中
另一个困难来自于转场范围的缩小。由于转场的蜜蜂的品种是意大利蜂,个头大,攻击性强,而现在许多地方建起的养蜂基地里的蜜蜂是中华蜜蜂,在和意大利蜂的斗争中总是败北。因此建起养蜂基地的地区,就不允许蜂农前去转场了。过去,邓林3月会把蜜蜂带到湖北的荆门、石首,2017年,当地也有了养蜂基地,邓林不得不转战湖南岳阳华容县。
2019年12月,由于妹妹要读书,邓林一家人没有像往年一样去云南,而是留在四川老家,没想到幸运地躲过了转场问题。但是,他的许多蜂农朋友损失惨重。“在云南,百分之九十九的蜂农来自湖北当阳。他们的蜜蜂采了打了农药的油菜蜜,损失是最大的。而且由于封路,白糖也运不进去,许多人的蜜蜂也因此饿死了。”
尽管邓林没有遭遇到类似的问题,但疫情依然影响了他的工作。本来,四川的油菜花期结束后,许多蜂农都要去湖北,但如今湖北进不去,于是大家都去了湖南,“太挤了,所以也打不到太多油菜蜜。”
无论是邬海剑还是邓林,无论他们是否遇到了转场的问题,疫情都不同程度地影响着他们今年此后的生计。邬海剑损失了不少蜜蜂,邓林的蜂蜜产量减少,周晋峰也提到,因为疫情导致的交通问题,也使得蜂蜜滞销,有的蜂农蜂蜜积存量比较大,经济上很困难,也导致缺乏再生产的资金。
曹愉在和蜂农的接触中,也发现蜂农的压力不是仅仅帮助转场便能解决的。“现在蜜蜂正在产卵,幼蜂需要更好的生长环境。而蜂巢基金虽然已经帮助了很多人,给了资金让他们摆脱现在的困境,但还是有很多人,蜂巢基金是靠募集捐赠,数量是有限的,如何更加有效地帮助更多人,达到精准帮助,还是一个较大的难题。”
目前,已经有蜜蜂相关技术人员正在和绿发会接触,希望可以帮助蜂农。而在字节跳动、拼多多等平台的支持下,绿发会已经开始帮助蜂农推广蜂蜜。对于困难的蜂农,绿发会也发起了公开募捐,最早拿到了几千块钱,用这些钱来资助这些困难的蜂农。
绿发会希望通过蜂巢基金,创造一个新的模式,为更多蜂农提供帮助。受助者必须承诺在经济好转的时候,再把同等的资金捐回给蜂巢基金,让其他困难的生产者得到资助。
蜂巢基金的另一个特点是,绿发会邀请捐助者和蜂农代表参与管理,对于公开的申请实行公示制度,让同行评议,选中真正需要帮助的蜂农,使他们得到有效的帮助。
新冠肺炎疫情使得中国养蜂业的现状凸显出来,受到更多人关注,不过,随着疫情在国内消退,蜂农的转场问题得到解决,社会关注度也不应随之消退。蜜蜂是农业的重要一环,是生态系统不可或缺的重要关键物种。蜜蜂养殖关乎蜂农脱贫,同时蜜蜂授粉又是保证农作物生产丰收、维护农业生物多样性,确保粮食安全的有力保障,也是生态环境健康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蜂农的关注和帮助,应当是一件长远的、持续性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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