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草没有乱哄哄的声音,街道异常安静,像韩国所有的小城一样,人们只是在工作,在寒夜来临之前,回到他们温暖的家,看一整晚的韩剧,或喝一整晚的酒,日复一日,就这样打发余生。
我沿着海港转悠,干冷的风,破败的渔船,桅杆上缠绕着挂满灯泡的电线,工人们还在忙碌,似乎在准备一场庆典。街道就像那种线条粗犷的北方沿海城市,沿着道路的房屋有高有低,但都被潮湿的海风弄得破旧不堪,路边是杂草、生锈的铁皮罐头、塑料瓶和几条流浪的小狗,从湿润的空气中,嗅到一点远东的味道。
灯塔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寻思如果真走到那里,估计也只能看到日落后的余晖了。于是向跨海大桥走去,桥上的海风吹着脸让人感觉有些悲壮,走不到一半我便放弃了。
桥下是青湖洞,海滩的指示牌上写着《蓝色生死恋》取景地。我怔怔地望着海面发呆,没有抽烟。一位女士裹着深色的大衣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喝纸杯咖啡,也是一个人看海。不一会儿,她径直走向空荡荡的游客中心,准备下班离开海边,夕阳斜斜的照在一座蓝色的小屋前,门半掩着,里面住着一只大狗和一个打扮甚好的年轻女子,后来我在一本旅行书上也看到了她们,还在同样的位置,笑着,时间凝固。
束草港夜景
青湖洞是脱北者的聚居地,所谓“北”就是指的朝鲜。而如今这里布满咖啡馆,放着轻松散乱的音乐,里面通常有一个眼神迷朦的店员和几只猫。好一个惬意的秋日下午啊,不能冲浪,隆冬还未来临,这里感觉不到首尔的急促,深呼一口气,遗忘掉那种文字都会像地铁疾驰的仓促感。
乘坐人力拉引的铁链渡轮返回中央洞,拽铁链的是个驼着背的老人。太阳急遽地往下掉,海面像倾倒了黄金,向亮光的方向赶去,越往前追,越追不上,不一会儿,便彻底步入了黑暗……
海边的灵琴亭
去束草的巴士从东首尔客运站开出,一路沿着汉江,往东。
上车前我买了些感冒药,在车上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束草港。我需要一些深秋的照片,从北拍到南,每周会投给四至五个韩国的公募展,但大都没有结果。
束草的名字取自于杂草地上野蛮生长的木贼。我第一次知道这里,是从《孤独星球》上看到束草有船至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便一直有打算从这里反向再来一次跨越欧亚大陆的旅行。而东方是个地理概念,当我以为去日本就到了亚洲之极时,却发现还有俄罗斯的远东,东方可真远啊。
韩国和朝鲜之间曾以“三八线” 为临时分界线,而现在的实际控制线则是根据边境的等高线确定,韩国东部领土延伸至“三八线”以北,束草便在其中。束草不时有从北而来的潜入者,或意外发现缠绕在渔网中的朝鲜潜艇,或停靠从朝鲜遣送回韩国的渔船。束草还经常会成为法外之地,譬如之前大火的Pokémon GO便将束草作为韩国唯一的开放地,吸引了不少玩家前来抓小精灵,也让这里的旅游意外地火了一阵。
客运站外有一个极小的游客中心,我朝窗口望了望,一位年轻的女士推开窗,发现我是中国人后,她许久不用的中文终于派上用场了。
“请问在哪里可以看到日落?”
“灯塔和跨海大桥。”她微笑着,用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以标准的中文发音回答我。让我想起电影《庆州》里那个会讲中文的讲解员。
束草的夜捕者
日落后的异乡总是无所事事,决定先找旅馆。我似乎是一个失业者,正在度过准中年危机,拖着疲惫的背包,来到一家便宜的客栈。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妇女,在中国生活过,我跟她说韩语,她却坚持要用中文,我又换英文来说,她还是要讲中文,最后她狐疑地看着我这个奇怪的房客,便不再搭理我了。曾在桂林的青年旅舍里碰到过一位德国留学生,他说打留学以来,都没遇到过真正的中国人,于是在我这里检验自己学得对不对。
入住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北欧人和一个韩国高中生,客栈像是江湖,每个人都得虚张声势一番。高中生说要他徒步韩国,但我注意到他只背了一个普通的小书包,就问他帐篷呢,他说没钱买,打算一路上睡路边。
“你昨天睡的路边?”我露出不太相信的神情,韩国的深秋已经变得寒冷,恐怕很难熬过一晚。
“桑拿房。”他怯怯地说。桑拿房比客栈要便宜,我也常在那里过夜。
“那前天呢?”
“父母家,在附近的一座城市。”
“你出来多久了?”
“五天……”他给出了合理的答案,明天打算坐大巴回首尔,结束他五天的徒步之旅。也许是受到我的启发,最后他说准备回首尔后存钱买帐篷。这是一个每个人都极力证明自己的年代,他和我的对话不足为奇。
晚餐我去了水产市场,吃到一种类似天妇罗的油炸海鲜,有蟹腿、虾和一些看不出形状的蔬菜。市场旁的码头上有几个夜捕的人,抓的是一种银色的鱼,我顺着手电筒光望过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鱼群迅速聚集到光亮处,等待他们的将是长长的有网的竹竿。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