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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总统马克龙访华200人的团队里只有一位艺术家，就是这位建造了一颗“智者星球”的漫画家朱勒，在他将自己的书送给中国领导人之前，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
采访进行了半个小时，法国漫画家朱勒（Jul）就要离开了。他要先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共进午餐，然后把他与哲学教授夏尔·佩潘（Charles Pépin）共同创作的《智者星球：地球哲学与哲学家百科全书（第一册）》赠送给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这本哲学科普书的左页是朱勒创作的漫画，右页是佩潘撰写的哲学家简介，介绍了影响过全人类的思想者，用幽默的画笔和语言诠释了那些曾撼动过全人类认知的概念：存在主义、“道”、后现代主义……
这是“一册内容丰富又疯疯癫癫的作品，”法国《文学时事》杂志曾如此评论，“本书赢了一场豪赌：在教人哲学的同时逗人发笑。”如今，《智者星球（第一册）》在法国卖出了近20万册，日前由后浪出版公司推出了中文版，续编中文版也已在译制当中。
“我们很难想象在戴高乐年代画《高卢英雄传》或《幸运卢克》的人可以拿着一本漫画送给毛泽东，”而今天，朱勒要把自己的漫画书送给中国领导人了，在他看来，这说明“如今漫画在通俗文化和精英文化中都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今年1月的国事访问是马克龙上任以来第一次访华，在二百人的来访代表团中，只有一位艺术家——作为文艺大国的法国并没有选择演员、歌星或是导演，而是选了一个漫画家。获此殊荣的朱勒说，“这还是法国漫画家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待遇。”
在改画哲学漫画之前，朱勒进行过很长时间政治漫画的创作，他先后给《查理周刊》等30多家杂志供稿。“政治漫画让我学习到了如何快速进行创作，可这些现实题材的作品常常昙花一现。”此外，《查理周刊》等事件让朱勒对政治漫画的处境深感忧虑，他认为以前很多杂志拥有固定的读者群，这群读者在阅读时已经很清楚这份杂志究竟是怎样的，比如熟悉《查理周刊》的人，事先已知道其中内容会涉及对宗教的批评，对其刊登的政治漫画也有心理准备。“但在网络时代，图片很容易脱离这个语境，单独流出。不理解这个语境的读者看到了，自然会产生误解。”这也是朱勒决定告别政治漫画的原因之一，他决心要自己创造拥有完整语境的作品。他说，“我现在更愿意花几年时间做成一本书，探索自己的世界。”
不只写明星哲学家，要让思想家彼此对话
漫画家朱勒和哲学教授夏尔·佩潘是在为《哲学杂志》供稿的时候相识的。在那五年时间里，朱勒几乎要为每一期《哲学杂志》都画上一页漫画，佩潘则是另一个栏目的作者。两人结识后，朱勒提出把自己的漫画集结起来，再让佩潘配上文字，加以展开。“有时候他对漫画的主题加以延展，有时候他对我画的内容有不同看法，但我作画和他写说明都是完全自由的。”
漫画家朱勒（左）和哲学教授夏尔·佩潘（右）
在创作《智者星球》时，朱勒会先确定一些非常重要的主题，再选择具有代表性的哲学家。他举了两则例子，“我对女性主义和性别研究很感兴趣，排列出一系列哲学家以后，我选择了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美国当代著名酷儿理论家）。动物保护问题也是我一定要写的，就锁定了彼得·辛格（Peter Singer，伦理学家，世界动物保护运动倡导者）。”如果两个哲学家比较相近的话，朱勒还要进一步做出抉择。在写激进知识分子部分时，朱勒原本打算写彼得·斯洛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德国思想家，《犬儒理性批判》作者），但他发现斯洛特戴克虽然目前在德国和欧洲思想界受到了广泛关注，可普通读者对他仍缺乏认识。“如果读者听都没听说过的话，就没法理解漫画的梗了。”于是，他选择了活跃在美国左翼政坛的乔姆斯基（Avram Noam Chomsky），理由是“两位哲学家有一定相似性，乔姆斯基更激进，而且更可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乔姆斯基也的确被视为左翼政坛的重要知识分子。根据《艺术和人文》引文索引的说法，从1980年到1992年，乔姆斯基是被文献引用数最多的健在学者，有史以来被引用数量位列第8。
甫一翻开《智者星球》，读者可能会感到困惑。书中的哲学家并非按照姓氏字母顺序排列，也没有按照出生年月或是国别加以区分。朱勒解释说，出生年代相近或同属一个国家的哲学家，并不一定彼此关联就更大。“德国的黑格尔、康德和尼采能打起来。赫拉克利特和尼采之间的对话就多于尼采和康德（之间的对话）。赫拉克利特和老子之间也有关联，而孔子和老子两人可能就捏不到一起去。”
他以人的神经元形象地描述了这些聪明头脑之间的复杂关系：“哲学家之间的关系像是人的神经元，而不是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火柴。”哲学家之间有相互的回应，但他们谱系不是线性的，而是交叉的。也正因此，朱勒在书中把三千年的时间及空间的顺序全部打乱，而是从同一个题材入手，将这些哲学家之间的对话关系呈现出来。
虽然这本漫画书的副标题是“地球哲学与哲学家百科全书”，但书中不仅有哲学家，还有数学家莱布尼茨和作家萨德等人。“这一册里有佛陀，到第二册里还有耶稣。我选的并非都是哲学家，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思考过，他们的思考打开了我们的视野，对我们产生了影响。”朱勒解释说，“我想把所有文明、宗教都囊括进去，不想只写那些大家都知道的明星哲学家，我希望加上一些不那么有名但思想同样重要的思想家，并且让这些人之间形成对话。”
“我把这本《智者星球》送给习近平先生，其现实意义在于，在这个特朗普执政、欧洲面临许多问题的时代里，我们非常需要全球各国领袖坦诚交流，同时也需要世界上智者们展开沟通对话。”
维特根斯坦吃了魔方，孔子出现在饭店
哲学家系列的创作比画政治漫画耗时更长。为了画漫画，朱勒进行了大量的阅读。“有些哲学家很有名，我当学生的时候就学过。而有些人对于我来说是全新的，我必须从头读起。”以神为核心、信仰为前提、《圣经》为基础的基督教哲学是他过去接触甚少的内容，圣奥古斯丁、圣女大德兰都要从头学习，朱勒在学习过程中收获良多。
朱勒在创作期间做了一个哲学家大列表，“状态不好的时候就画个简单的。状态特别好的时候，就一定要拿下一个特别难的。”根据难易程度，有时候两天就能画好一位，有时候三个星期才勉强画出一页。对于朱勒来说，黑格尔是最难的。原文晦涩难懂，怎么都读不进去。他于是找来了一些简化的教材来阅读，还索性把黑格尔的头像打印出来，挂在浴室里，每天一边洗澡，一边盯着黑格尔，默念“给我灵感，给我灵感！”终于有一天，灵感在他刮胡子的时候降临了。“不过，”朱勒补充道：“最后还是觉得有点儿浅，这就需要佩潘把文字写得更深入些，以寻找一个平衡。”
“好辛苦啊！”朱勒回忆起创作过程时感慨道。如果哲学家的作品含有某些具体的情境，那么漫画处理起来便非常简单。比如赫拉克利特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很快便想到用赫拉克利特游泳的漫画来展现。相较之下，纯理论的哲学家处理起来就困难许多了。“抽象的理论放在很实际的情景下，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说维特根斯坦的那套哲学体系非常复杂，我就在漫画里让他玩魔方，玩到最后砸掉，然后一块块地吃掉了。”侧面体现出了维特根斯坦方法论的激进性。朱勒说，后来有几位研究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家找到他，直说“就是这么回事”。
从维特根斯坦的例子里可以看出，《智者星球》中的哲学家常常出现在现代人的生活场景中——柏拉图开了一家舞厅，笛卡尔组装宜家的架子，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被任天堂改编成了游戏……朱勒还把孔子放在了饭店里，原因是“普通法国人可能并不了解孔子，但他们喜欢吃中国菜！”
除了场景更为日常有趣，朱勒的哲学家系列漫画中还出现了很多普通人，他们的存在让哲学家的思想有时候成为了现实生活中的笑料。一个标致车主问休谟，为何拿自行车在车门上刮出刮痕，休谟引用自己的名言做出了解释：“我刚才险些摔倒……这并不与理性相悖，宁可让全世界都毁灭，我的手指也不能被擦伤。”话一出口，休谟就被车主狠狠揍了一顿。
朱勒就这样把距离生活看似很远的哲学家日常化和通俗化了，“让他们变得像我们身边的人一样，也让我们对自己充满信心，这样才能深入去了解他们。”
哲学漫画书为何热销？“哲学从娃娃抓起”
智者星球》一上市就成了畅销书，上下两册在法国共售出了超过15万册。读者不仅有杂志的订阅用户、朱勒和佩潘二人的粉丝，还有大量学生和普通人。哲学题材的漫画书竟热门至此，究其原因，与法国中学的哲学教育不无关系。
拿破仑最初把哲学纳入到了法国公共教育系统当中，虽然当时他只是把哲学当做了国家教育的工具。在七月王朝时期，哲学在法国中学教育中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为了培养中学生的哲学思考，学校引入了作文。及至第三共和国时期，中学哲学教育已被认为是培养公民自由、平等、博爱的共和精神的重要途径，哲学学习成为了法国公民的权利和义务。
在2011年以前，哲学训练是法国所有普通高中和技术高中高三学生的必修课。从2011年起，法国教育部规定学生在高一就要开始学习哲学，哲学考试是每年中学毕业会考的第一个科目。“自由是否意味着不会遇到任何障碍？”“期待不可能成为可能是否是荒谬的？”这些哲学试题，就像中国高考的作文题目一样，也往往是法国考试当日引起人们热议的新闻话题。2015年，在法国波尔多的高考哲学考场外，由于无法忍受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对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严肃性的质疑，康德信徒挑起了与黑格尔信徒的群架，造成12人受伤，成为了当日法国的一则大新闻。
“哲学早就融入了法国人的生活当中。在报纸、书籍和电视里，哲学思想比比皆是，普通人有很多机会了解他们。法国的父母和教师也会注意让孩子从小具有批判精神。”朱勒告诉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无论是在探讨政治的时候，还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法国人都喜欢分析讨论事情。”
朱勒称，当年为了通过高中毕业会考，他在哲学方面十分努力，但会考分数不是很高，而现在能进行一部哲学漫画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复仇。漫画和简短说明的形式，注定了《智者星球》一书只能有限地展现每个哲学家思想的一个闪光点，但朱勒开玩笑说，如果你读过此书，就能通过法国的哲学会考。“读这本书就像逛超市，你在里面看见尼采、斯宾诺莎、鲍德里亚，觉得挺好玩的，才会有去读这些人作品的想法。”在他看来，从这本书中学习一点儿东西很重要，好玩同样重要。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