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如果生产力落后,就会被算法标记为,可能遭到解雇;政府提供大规模的税收减免,以吸引由普通家庭的付款供养的电力网络所支持的巨大数据中心;小企业面向其长期客户的销售额要被征收15%的佣金,同时要与使用自己数据的中间商竞争并被削弱。
以上是亚马逊重塑美国过程中一些经常被人诟病的方式。但如果这就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呢?
这是贯穿《美梦成真:一键式美国的输赢》( Fulfillment: Winning and Losing in One-Click America )一书的问题。这本书是记者阿历克·马基利斯对亚马逊美国的一次实地考察,每一章都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这个位于西雅图的庞然大物对美国社会的影响。马基利斯展示了购物的转变是如何波及上游,并改变了工作体验、公司与客户之间的关系、信息管理,并最终改变了新经济中赢家和输家之间的财富分配。
跟着马基利斯,我们走遍了马里兰州斯派罗斯角(Sparrows Point)的配送中心(此地曾是伯利恒钢铁公司最大钢铁厂的所在地),埃尔帕索(El Paso)的办公用品企业(现在被迫通过亚马逊的将自家产品销售给其最好的客户),满足了美国消费者庞大需求的俄亥俄州的纸板厂,以及其他许多地点。
“我们的核心理念坚定地植根于从客户的需求出发,以此为出发点往回追溯,”当国会委员会质疑亚马逊无与伦比的经济实力时,亚马逊的副总法律顾问内特·萨顿这样回应。虽然书中的个别故事让人不寒而栗,但也许这正是从满足消费者的欲望出发然后倒推出来的自然结果。毕竟,我们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市场资本主义即以顾客的喜好支配经济活动。
《美梦成真》
举个例子。超过半数的美国家庭希望在每年只支付119美元的条件下,获得不限数量商品的两天内送货服务。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亚马逊需要榨取工人的最大效率,因此便有了受控的上厕所时间以及生产力算法。企业一直在追求更低的成本,有所不同的是,亚马逊真的很善于利用技术来提高效率。沃尔玛几十年来一直在惩罚员工的“偷时”行为,亚马逊在这方面比沃尔玛做得更好。
从马基利斯的报道中可以推断,亚马逊并没有让世界普遍变得更好。它可以利用其巨大的人才和资本来创造更安全的工作场所,但是,正如马基利斯所写的那样,“调查报告中心(Center for Investigative Reporting)在2019年对亚马逊的23个仓库进行了一项研究,发现严重伤害事件的报告率是仓储行业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对此,亚马逊声称,“相比于其他公司,亚马逊只是更负责地报告了伤害事件”而且表示增加了安全方面的投资。但调查报告中心在2020年的额外研究发现,亚马逊的安全记录越来越差。该中心的记者威尔·埃文斯在新闻节目《PBS NewsHour》上发言时说:“内部记录显示,从2016年到2019年,(亚马逊仓库的)受伤率每年都在增加。”马基利斯指出,亚马逊可能会让包裹递送更安全,然而其司机接受的培训比UPS(美国联合包裹运送服务公司)司机少。亚马逊避免了其事故责任,因为很多司机都是独立承包商。亚马逊可能会利用其市场力量来帮助确保产品质量,然而在新冠疫情爆发的最初几个月,尽管亚马逊努力打击假冒口罩和欺诈产品,但这类产品的销售仍一片火爆。
马基利斯认为,亚马逊本可以效仿亨利·福特,将其数百亿美元利润中的一部分用于提高工人的购买力,支撑中产阶级。相反,该公司唯一关注的就是让客户能够以便宜的价格买到东西并且快速收货,顺便为股东赚钱。
批评亚马逊很容易。但在亚马逊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很多政客和身居高位的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本书也是一个关于政治体系的故事,这个政治体系被这样一个想法所迷惑——对亚马逊有利的事情,就是对美国有利的事情。州政府和地方政府提供了数百万美元的税收优惠,以吸引提供低工资、高周转率工作的执行中心。地方政府和联邦机构放弃了一些长期的本地供应商,在亚马逊的市场上进行比较购物。据马基利斯报道,某州的一位职业安全和健康管理局局长为了使亚马逊维持对其所在州的好感,不惜向亚马逊提供关于如何最大限度减少对工作场所死亡事件的惩罚的建议。过去几十年来对组织权的限制,使亚马逊很容易保持其工作场所内没有工会。而司法部对反垄断执法不闻不问的做法,让该公司可以挖掘其卖家的数据,设计仿制产品,并以自己的品牌销售。正如马基利斯所写的那样,一个研究“在线平台和市场力量”的国会小组委员会发现,“亚马逊事实上将网站上的第三方卖家称为‘内部竞争对手’,而不是它公开宣称的‘合作伙伴’。”
在电影《无依之地》中,主人公在亚马逊物流中心打零工。
我们之前已经看到过类似的故事。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民主党和共和党人向金融部门施以恩惠,为次贷和金融工程的狂欢铺平了道路,并使住房价格膨胀到令人眩晕的高度。政客们声称,释放资本流动将为所有人带来繁荣。监管者竞相放宽政策以讨好金融机构,如今的我们已经知道这一切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自金融危机和大萧条以来,亚马逊巧妙地与各地的政客合作,将税收降到最低,利润最大化。然而,这一次,没有泡沫。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条不断扩大的鸿沟——它存在于为亚马逊供应链提供所需劳动力的贫困农村社区与富裕的沿海城市之间。在富裕的沿海城市,资本主义阶级成员可以在两小时或更短的时间内满足他们所有的欲望。
在西雅图,在科技带来的财富的推动下,不断上涨的租金让成千上万人流落街头。2018年,市议会提议对企业征收新税,以解决流浪汉危机。亚马逊对该税开战,出资反对,并暂停了下一座办公楼的建设。
这就是亚马逊一贯的做法。马基利斯特别批评西雅图富裕的进步人士站在亚马逊一边,迫使市议会出尔反尔。他引用法学教授萨拉·兰金的话:“西雅图有很多人自诩为进步人士,但他们也沉浸在这种非凡财富的泡沫中,难免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们决定选择富足中的贫穷——无论如何,他们不想招致亚马逊的怒火。
西雅图的政治或许是我们社会的一个恰当的隐喻。经过多年的新闻曝光,我们知道亚马逊如何对待它的工人,如何压榨它的卖家,如何破坏小企业,如何从州政府和地方政府那里勒索钱财(更不要说亚马逊侵犯隐私的问题)。我们知道,我们的民选官员一直在配合它。我们对此并不满意,但我们仍在亚马逊上买东西。这说明了什么?
本文作者James Kwak是康涅狄格大学的法学教授,其最新的著作是《夺回我们的党:恢复民主党的遗产》(Take Back Our Party: Restoring the Democratic Legacy)。
(翻译:王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