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日報訊】一個炎熱的夏日,75歲的劉桂花(化名)像往常一樣,站在一棟白色二層樓的門前乘涼。這是她花畢生積蓄蓋起來的,可她現在只享有乘涼的權利。
樓房歸兒子居住,她則被“趕”到樓房不遠處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房中。每到夏日,這個10多平方米大小的鐵皮房就像烤箱一樣。劉桂花或許將在此度過余生。
在中國東部某省這個“新農村建設示范村”里,老宅基地被收回,經統一規劃后,重新分配。但只有兒子們擁有入住新居的資格,他們的父母,則要么搬到統一規劃的“老人之家”社區,要么跟隨兒子一起住。
劉桂花無力在“老人之家”蓋房,兒子又不許她同住,只得住進兒子買給她的鐵皮房。
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村養老案例。
去年年中,上海財經大學組織力量,對河南、甘肅、安徽、廣東等21個省份537個村的養老狀況進行調研。在分析上萬個樣本后,新近發布的《2014中國農村養老現狀國情報告》(下簡稱《報告》)顯示,在一半以上的農村家庭出現空巢化、三成老人生活上需要得到照料的背景之下,仍有將近八成農村老人對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況表示滿意。
而根據調研人員觀察,像劉桂花這樣為兒女蓋新居、自己住在破舊屋子的現象并不少見。
“這是農村老人在內心經過無數沖突、調適之后的無可奈何,這種滿意還不如不滿意!” 項目首席專家、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張雄說。他皺著眉,重重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
就像耗盡了最后一滴燃料的火箭助推器,無論老人自己或是年輕人,都把老人的犧牲視為“天經地義”
劉桂花一提起兒子就哭。好心的老人告訴她,回答調研學生的問題,會得到20元錢,這名瘦小的老人就守在比較醒目的兒子家門口,等著工作人員來找她做問卷。
在河南鹿邑,摘一天煙草花能賺10元錢的老人把前來調研的學生團團圍住,爭著要做問卷,有的還與村干部產生了沖突。“真想給他們每人發20元。”課題組成員、帶隊調研的劉長喜說。
《報告》顯示,只有40%的中國農村老人有存款,從東部到西部,有存款的比例下降,均值是35741元。這意味著,農村有60%的老人沒有存款。而在報告中,農村老人一年的支出均值為11303元,其中人情往來的支出已位列當下我國農村老人支出第三位,成為較大的經濟負擔。
河北無極縣的一對老夫婦,僅靠種地維持生計,年收入不足2000元,人情往來開銷比收入高出一倍。為了鄰里鄉親關系和諧,老兩口得病不敢吃藥,只能硬撐。
本為“防老”的兒子,現也成為負擔。
“現在農村結婚講究萬紫(5元)千紅(100元)一片綠(50元),這就是十幾萬,還得買車呢!”河南農家出身的劉長喜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由于農村男女比例失衡,比起小伙子,農村姑娘更容易在城里成家,農村老年人背負了沉重的競爭壓力。為兒子娶媳婦蓋房子、準備盡可能豐厚的彩禮,成了他們避無可避的一道坎兒。
劉桂花所在村的工作人員為前來調研的帶隊老師算了一筆賬,當地人均年收入6000元,兒子結婚彩禮加酒席10萬元,蓋房子30萬元,兒子成了家,老年人的儲蓄也基本掏空了。
“我給兒子蓋完房子,孫子有時候還來看看我。”坐在用繩子圍成的院墻里,一名老人滿臉輕松地說起自己的最大成就。不過調研的學生卻看出了悲哀。
“婆媳關系怎樣?”有調研的學生問住在“老人之家”的一名老人。
“好!”老人回答。
“為什么不一起住?”
“自己自由一點。”老人說完,移開了目光。
事實上,這個村子的很多老人和劉桂花一樣,安頓好兒子后,他們多數已無力再為自己蓋房了。“老人之家”土地歸集體所有,以自己小家庭為中心的兒子們也不愿在老人住房上投入過多。這些傾盡所有的老人如同耗盡了最后一滴燃料的火箭助推器,默默地隱沒在“老人之家”黑漆漆的小屋里。
“年輕人住現代化小區,老年人住破磚瓦房,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前來調研的學生唏噓不已,當地的老人和年輕人卻并不覺得有何不妥。有年輕人告訴帶隊老師,將來自己老了,也會把現在的二層樓重新裝修留給兒子,自己去住“老人之家”。
“付出與回報在兩代人之間并不對稱,但在傳統的大家庭里代代貫通。”張雄將其歸因為傳統文化的延續,在物質條件匱乏的時候,一代代人選擇犧牲自己,為年輕一代提供比上一代更好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