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被肺拖垮之後

新華社北京６月１５日電題：父親：被肺拖垮之後

新華社記者

每次想起女兒去年匆忙出嫁，竟只為多拿５萬元彩禮錢給自己治病，家住河北承德市灤平縣的牛鳳祥就情緒激動。在用多年打工的積蓄修了新房後，這位年近五旬的父親本打算找個上門女婿，把獨女留在身邊。

但因為塵肺病病倒，牛鳳祥本算富足的一家開始負債纍纍，他的女兒不得離開家庭，同時離開的，還有父親的期盼和尊嚴。

在中國農村，父親往往是家庭的頂梁柱，但近些年，塵肺病開始摧毀許多曾辛苦外出打工的農民父親們。

有民間研究機構統計，中國罹患塵肺病的農民工為６００餘萬人。這些農民工多是因為上世紀９０年代在私營礦井打工所患病，而隨著塵肺病的５到１０年潛伏期的過去，如今正是病症集中凸顯的時期。

四年前，在煤礦打工十幾年的牛鳳祥被診斷為塵肺病，剛剛粉刷好新房子的家庭瞬間崩塌了。“我爸躺在那裏不能動，那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了。”牛鳳祥的女兒牛曉靜說，當時她只有１８歲，痛苦讓她一夜之間就從那個黏著父親的女孩變成了堅強的大人。

而在距離牛鳳祥一家近四百公里的山西左權縣麻田鎮九腰會村，４５歲的李彥文為了不拖累家庭，在診斷出塵肺病後堅持放棄治療。

那是在２００６年，在縣城的一家醫院裏，李彥文少見地和妻子吵了起來，不論妻子怎麼哭著求他治療，他都不聽，“萬一洗了肺我還是不行，欠下一屁股債，孩子怎麼過？”

父親是什么？在李彥文看來，父親就是吃下所有的苦，讓家裏過得好的那個人，自從１８歲外出打工，李彥文曾經去磚廠搬磚、當建築小工、下礦井挖煤、修渠、養牛……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他能吃得了別人吃不了的苦。

而如今，因為生病，原本身形壯碩的李彥文走兩步都喘，經常咳嗽導致腰背也有些彎曲了。“我不是個好父親，因為我沒有了受苦的能力，不能給兩個兒子好的生活。”他語氣中透著自責。

“８０後”塵肺父親，家住陜西鎮安縣柴坪鎮向陽村的王眀升充滿了無力感。２００４年，２４歲的金礦風鑽工王眀升因為塵肺病失去了勞動能力，隨後妻子離家出走，留下了他和年幼的兒子。從那之後，他最不敢想的就是自己和孩子的未來。

“有時候我兒子也會問我說‘爸爸，你哪一天不在了，我咋辦？’我就說，還有你爺爺和你叔叔呢，孩子就不說話了，直嘆氣。”王眀升說到這裡有些哽咽，眼睛望向別處。

前幾年，被醫生下過三次病危通知書後，王眀升請父親託人給他做了一副棺材。棺材現在放在他們家四面漏風的廚房，用一塊破了的藍色塑膠布包裹。

根據《職業病目錄》，塵肺病分為煤工塵肺、硅肺、石墨塵肺、水泥塵肺等共１３種。塵肺病病人肺臟纖維化，導致呼吸功能衰竭、心功能衰竭，最終導致失去勞動能力，如果不持續治療，病人將失去勞動能力，甚至死亡。

有專家指出，塵肺病是歷史發展“遺留問題”。２０１２年１２月，國務院印發了《全國資源型城市可持續發展規劃（２０１３－２０２０年）》，要求切實保障和改善民生，加大對塵肺病、慢性胃炎、皮膚病等礦業工人職業病和常見病的預防和救治力度。這之前，煤炭大省陜西、山西和四川曾相繼出臺相關政策，對塵肺病農民工進行工傷鑒定和補償。

然而，仍有不少農民工無法獲得補償，一些民間公益組織呼籲更多政策，挽救塵肺病農民工家庭。２０１３年，就在王眀升準備睡進準備好的棺材時，民間公益組織的志願者注意到了他，通過捐款，王眀升家裏多了一台制氧機。

其他好心人的捐助給王眀升帶去了更多希望，北京一位４０多歲的大姐給王眀升捐了１２０００元。“怎麼可能，人家不認識你，還能給你打錢？我當時特別感動，真的！”喘著粗氣的王眀升，至今說起這事聲音還有些顫抖。

但比起公益組織的捐款，牛鳳祥更希望政府能夠給他一個說法。２０１１年起，他堅持向法院起訴給他帶來塵肺病的煤礦，後來煤礦倒閉了，他轉為起訴當地政府。“我閨女剛結婚，我不能給她留一屁股債。”因為病痛，牛鳳祥瘦得像紙片。

李彥文選擇自救。由於無法出去打工，他就和妻子在家種地、養豬、種核桃。２００８年，李彥文剛覺得身體好了點，就貸款買了一輛三輪車，去給別人拉沙、拉磚。

沒日沒夜地幹活讓家庭漸漸有了起色，李彥文相信，一切苦難都能靠這種沉默的堅韌抗過去。（完）（記者：苑蘇文、宋玉萌、梁愛平、王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