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航海日誌:隨“海巡01”搜尋MH370紀實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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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2013年4月16日,澳大利亞奧爾伯尼,亞太日報特派記者謝希語登上中國“海巡01,隨船採訪馬來西亞航空MH370失聯客機搜救工作。亞太日報特別輯錄一組船上生活日記,還原在遙遠太平洋上,這段與風暴和希望搏鬥的特殊航海歷程。

【4月18日,位置:澳大利亞以西,天氣:多雲】

4月15日晚上十點半,經過8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我從香港飛抵澳大利亞珀斯,中國交通運輸部所屬的“海巡01輪16日上午在離珀斯幾百公里外的奧爾伯尼靠港補給,我選擇在珀斯機場留宿一晚,直接搭乘16日早上6點的航班。第一次在機場過夜,第一次出海遠航,第一次在海上進行報導工作,任務是全世界都在關心和疑問的馬航370號航班。我就這樣懷著激動和一絲忐忑在機場值機大廳坐了一晚上,徹夜無眠。

奧爾伯尼位於澳大利亞西南,是一個以礦產業為主的臨海小鎮,人口不足4萬。16日清晨,我和二十幾個身穿統一制服的礦工乘同一班飛機飛抵奧爾伯尼。到達碼頭時,“海巡01正從遠方駛來,白色的船身裹在清晨的薄霧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船上的人在向岸邊眺望,他們從上海駛出後,經東海、南海、巽他海峽,繞了幾乎半個地球到達南印度洋,形成超過一萬海裏,搜尋任務已連續進行了30多天,我想他們一定非常懷念陸地吧。

當船慢慢靠岸時,我才看清她的全貌。銳利的船首像一把利刃斬開波浪,超過百米長的船身修長卻不失威武,約五六層樓高的船體顯得穩重而大氣,船尾隨風飄揚的五星紅旗和船身上大大的“海巡01字樣驕傲地顯示了她的身份。

“海巡01輪3月21日在南印度洋海域出動船載直升機對附近水域進行搜尋的資料照片。新華社記者陳煒偉攝。

3月8日淩晨,從馬來西亞吉隆玻飛往北京的馬航MH370航班失聯,機上239人生死未卜,包括中國在內的多個國家聯合在中國南海、安達曼海、麻六甲海峽進行了搜救,後來馬方宣佈飛機在南印度洋“終結,搜尋重點又轉向了澳大利亞以西廣闊的印度洋。3月9日至23日的半個月,我在吉隆玻蹲守半個月苦苦等待,這次來到茫茫大海中能否找到有關飛機的線索,成了此次遠航我最大的期待。

18日中午,“海巡01結束了燃油、淡水和食品的補給,在兩聲低沉的長鳴聲後,緩緩駛出港口。終於要開始了,我的航海生活,我難掩激動的心情,爬上了四層的駕駛臺,觀看船長和水手們通過各種高科技的儀器操縱這艘龐然大物,全然不是我想像的一個大鬍子船長把著直徑一米的大轉舵,高聲吆喝水手們調整風帆的角度。我把我幼稚的想法告訴了一個水手,他哈哈大笑說,現代航海早已能通過電腦控制整艘船的航行,何況是這艘我國最大、功能最齊全的海事巡航救助船。

船駛出港口後,我逐漸感覺搖晃的厲害,船體不光左右搖擺達十度,還伴有大幅度的上下顛簸,我感覺整個人不斷地處於失重負重、失重負重,胃裏好像有一只手在攪合。聽水手說,浪湧最高時有6米,是船從上海出海以來遇到的最大的搖晃之一。對於我這個剛上船的“新海員來說,大海無疑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記得領導在我臨行前部署此次隨船報導的任務前問:“小謝暈不暈船?我心想,從小在長江邊上長大,坐過的江船無數,從不知暈船為何物,當時自信滿滿地回答了不暈。沒想到坐海船和江船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船剛出海我就“淪陷了。船從浪尖跌下時,感覺整個人輕飄飄快飛起來,船被浪湧頂起時,整個人又好像被一只無形大手重重地按在地面,幾乎直不起身,我開始後悔中午吃得太多。

和我一同上船的艦載直升機駕駛員小馬和我同病相憐,我倆左搖右擺,強忍著難受,手足並用慢慢從駕駛臺往二樓的宿舍“爬,好不容易躺在了床上,仍然感覺自己像一根擀麵杖一樣被碾來碾去,又像坐過山車時忽上忽下,我就這樣慢慢陷入了沉睡。

下午被船上的廣播叫醒,通知去餐廳吃晚飯,我驚喜地發現自己已經適應了船搖擺和顛簸的節奏,全然沒有了幾個小時前想一吐為快的感覺,我精神抖擻地出現在餐廳時,船員們都嘖嘖稱奇,感歎我的適應能力之快。晚餐為兩葷兩素一湯的自助,大廚來自湖南,做的菜倒是合我胃口,“滿血復活的我大快朵頤,吃完滿滿一碗飯。

吃完飯我來到船尾的飛行甲板上,這裏供艦載直升機起落,長寬約15米的空地是船上最寬敞的地方,船員及其他人飯後都喜歡來這裏散散步、透透氣。此時正是日暮時分,舉目望去,只見海天一色,浪如飛雪,白雲與鷗鳥相逐,虹霓攜明霞作伴,海風中夾雜著略微的鹹腥味道,但是又有種說不出的遠不同於城市的清新。最攝人心魄的是海與天的交接,這裏看不到陸地,沒有一絲遮擋,海平面就那麼純粹地以完美的弧度畫出一個圓,天空離的那麼近,仿佛觸手可及。

【4月26日,位置:東經94度、南緯23度,天氣:晴】

4月21日18時, “海巡01輪經過3天半的全速航行,抵達澳西指定搜尋水域。當日20時,“南海救101輪向“海巡01輪正式交接現場指揮權。

22日,澳方劃定的未來三天中澳艦船重點搜尋區域分佈在距離澳大利亞珀斯西北方向約1500公里的一個矩形區域內,總面積達4.8萬平方公里,該水域中心點大約在南緯27度,東經99度,西部將由中方6艘艦船展開搜尋,東部將由以澳海軍“海盾號為現場指揮的澳方艦船負責搜尋。

然而剛剛劃定了搜尋區域,情況就發生了變化。據氣象部門預報,該海域有幾股低壓氣旋經過,屆時將產生大風暴和巨浪,對行船安全造成不利,因此艦船向西北行進,躲避氣旋。

3月29日在南印度洋海域拍攝的正在執行搜索任務的“海巡01輪。新華社記者白瑞雪攝。

25日,我隨船出海已經8天,海上沒有手機信號,消息閉塞,與世隔絕,唯一與外界聯繫和傳送稿件的方法就是海事衛星。我所攜帶的海事衛星跟一臺15寸的筆記本電腦差不多大小,分為接收天線和主機兩部分,使用時需要在無遮擋的地方將天線正對衛星所在的方向才能保證信號的傳輸。說起來操作比較簡單,但是船所在的海域被兩顆衛星所覆蓋,分別在東西兩個方向,因此信號非常混亂,有時候四面八方都有信號,很難找到衛星的準確位置。再者船為了躲避浪湧,減少顛簸和搖晃,經常調整航向,不與浪湧正面交鋒,所以有時候好不容易將天線調整到最佳角度,船一轉向,又得重新來過。所以船員們經常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個人蹲在左搖右晃的甲板上,端著海事衛星天線來回轉圈,時而驚喜,時而沮喪……在這種情況下,平時花一分鐘就能發一條稿件,在船上得耗去半個小時。

“海巡01自身也有海事衛星設備,只不過是全向衛星,不需要對衛星的方向,因此網路相對比較穩定。船上每天會定時開放網路WIFI信號,供船上40多人使用,與家人聯絡,三樓的大會議室就成了人員最齊整的地方。但是網路帶寬有限,最高只有512KB,幾十人同時上網速度可想而知。於是每天晚上7點多,還沒到網路開放的時間,大家就早早來到這裏,掏出手機開始編發消息,準備到網路開放時發出去,節約一點時間。長時間離家讓大家都非常思念親人,網路剛剛開放大家就開始焦急起來,“你連上了嗎?“怎麼發不出去啊?“有誰收到資訊了?一陣短暫的騷動過後,“叮咚,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響起,“有了有了!會場隨即變得及其安靜,有的人帶著幸福的笑容閱讀家人的資訊,有的人手指紛飛回復消息,有的人向旁邊的人展示剛剛傳過來的孩子的照片,有的人緊盯手機等待網路,有的人把手機大卸八塊準備重啟重新聯網。幸福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二十分鐘的聯網時間對於這些思鄉的人來說是遠遠不夠的,網速慢可能只夠收發一兩條消息,也有人可能還沒來得及連上網,網路斷開後,有的人歎氣而歸,有的人還坐在那裏回味,有的人露出滿意的微笑。網速雖慢,但是誰也不想放棄這每天唯一與家人聯絡的機會,沒關係,明天再來!

【4月28日,位置:約東經90度/南緯20度,天氣:晴/大風】

28日下午,我們正在船艙一層的餐廳聊天,忽然船身猛烈地搖晃,還伴有上下顛簸,我往窗口望去,嚇了一跳,一股五六米高的大浪氣勢洶洶而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拍在了舷窗的玻璃上,什麼也看不清了。大廚抱著一堆大蔥興沖沖跑進來,“你們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嗎?水都湧到甲板上了!

我連滾帶爬上到二樓的房間,拿起相機,又東倒西歪地上四樓駕駛臺。在船上,越高的地方越晃,駕駛臺的地面幾乎左右傾斜十度。我儘量找准了船體左右搖擺的節奏,它往左傾,我就往右斜,它往右倒,我就往左歪,勉強穩住身形。我看了一下螢幕上的風向圖,船所處的位置持續刮著7級左右的東南風,這對行船來說不是好現象,一旦風向保持固定,浪湧會越來越大。

透過駕駛臺看海面,大浪排成縱隊一股股地向船頭發起猛烈的衝擊,第一股浪攻到,船頭忽地一下高高揚起,仿佛飛出海面,滿眼只看到天空;突然,它又狠狠地砸向浪頭,毫不示弱地還擊,浪頭被這這一擊打散躍出水面,在大風中幻化成白霧包裹了整個船頭和前甲板。這時候,一彎彩虹悄無聲息地懸掛在船頭右側,給這單調的海天一色塗抹了一筆七彩。彩虹因霧而生,也因霧而滅,船與浪頭在一次次地殊死搏鬥,彩虹則像是一個神秘的看客,忽隱忽現,唯恐被捲入戰鬥。在海上,最美的風景總是與兇險伴生,大海戲謔般張牙舞爪時,也向你呈現了她最最獨特的魅力。

眼看浪湧越來越大,船體搖晃顛簸地越來越厲害,船長下令轉舵10度,不與浪湧正面交鋒,船這才逐漸穩定。風不平浪也不靜,“海巡01固然在大海面前相當渺小,她的堅強與沉穩,卻是我們在茫茫大海中得以生存的保護神。

當天聽聞澳大利亞搜救協調中心方面已經調整了搜尋計畫,水面搜尋將逐漸轉向水下搜尋,中方六艘艦船將只留下“海巡01和一艘軍艦,緊急搜尋也轉為常態化,雖前路漫漫,但船上人員仍堅守各自崗位,雖然遠離家人帶來了無盡的孤獨,國家賦予的神聖使命卻又激勵著大家繼續前行。

作者:亞太日報特派記者謝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