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答:它跟任何東西都有關 除了知識

界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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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太日報訊】一夜之間,分答開始流行起來了。在朋友圈到處可以看到答案的分享,還有人點評“原來XXX的聲音是這個樣子的”。

朋友圈的許多內容生產者歡呼雀躍:他們傳說,某某大V一天收入了兩萬,超過了此前值乎的許多許多倍,似乎一條靠回答問題發財的金光大道頓時閃現在眼前,許多人認為這樣一來,一直“清貧”的讀書人終於出頭了。也有人認為這個是苦苦尋求盈利模式而不得的知乎的最終答案。還有人把這與“認知盈余”聯系起來,認為這就是盈余的最終形式,等等。

首先要說明的是,我喜歡這個產品,它擁有一個吸引力的許多特征。它是一個很“機敏”的產品:這種“機敏”意味著,用一種巧妙的方式融入潮流,但又不沒入其中。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是一個很“中產階級”的產品。

所有人認為“分答”是一個知識產品的人,這一點我舉雙手反對。實際上它自己也沒有說自己是一個知識產品,在它的官方說明中是“輕量化,親民化,娛樂化”的“付費語音問答”,與知識無關。

那麼許多人為什麼認為它是個知識產品?實際上來自於幾個判斷:1.它運營方來自於做知識社區的果殼,2.它的人物沉積有許多來自同樣做問答的知乎。3.它有一個問答的形式,讓人想起了知乎的問答。

但是這種分析是錯誤的。實際上,至少在目前來看,分答不存在分享知識的能力。這也不是它的目的。它對標的東西不是知乎Live,而是微博,或者直播。它是一個讓人遐想的模式,可以跟任何東西有關,就是不包括知識。

分答賣的是什麼?

分答的基本模式是,通過1分鐘回答來減小生產知識的門檻,通過有償問答來為答題者帶來積極性,再通過“偷聽”來幫助提問題者分擔成本。問題是1分鐘能不能提供知識?實際上不能,不光是技術上不能,實際上也不能。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是午夜的12:47分,我們先來看看熱門問題排行榜:

問王思聰:身為霸道總裁的你,撩妹時也會緊張害羞嗎?有沒有感覺自己情感智商不夠用的時刻?(5236人偷偷聽)

問王澤其:今天A股滬市上2900點,推薦個股票唄,你下半年看好哪些行業?(2468人偷偷聽)

問章子怡:借用汪先生一句名言:子怡,你現在的夢想是什麼?(1545人偷偷聽)

問章子怡:您能分享一下您的一些育兒經嗎?作為母親最開心的一刻是什麼(888人偷偷聽)

問馮侖:假如讓您從零開始創業,您選擇什麼具體行業,選擇從哪個城市開始?您怎麼評價平民子弟剛畢業不久就創業(491人偷偷聽)

問劉慈欣:如果你生活在三體的世界裡,你是降臨派,拯救派還是幸存派?(490人偷偷聽)

問佟大為:當年演《奮鬥》你引領了Polo衫立領風潮,現在還會這麼穿嗎?快教教廣大男士如何穿衣變時尚(475人偷偷聽)

可以看到,大部分的“偷偷聽”多的人都是“名人體驗”類。還有一個有意思現像是,200-300中間出現了一個斷層,而非名人的“偷偷聽”受眾超過100的寥寥無幾。可以看見,對於名人的關注程度遠遠高於對話題的關注程度,想要靠提問題發家致富,不找名人 —— 而且是收費沒那麼貴的名人 —— 看來是不行的。(而且別人提了的問題,你還不能再提了)

那麼如果不看熱度,僅看問題回答質量又如何呢?我聽了一下午分答,答案大多數類似於這樣:首先禮貌的說一句你好,用10秒重復這個問題(有些答題者語速較慢加上磕巴,甚至長到20-30秒),剩下給出一個模糊的,有幾分道理但在搜索引擎上似曾相識的答案,結束。

這是回答者不負責任嗎?我們如果把它轉化為文字,真正回答的內容它實際上從內容的容量上很類似於一條微博。但是實際上還更少,那麼請你摸著良心告訴我,你如何去回答這樣的一些問題,在一分鐘以內?

唱歌不好聽應該怎麼調節和鍛煉?

既想盡職盡責,又想和同事搞好關系,都要花費精力時間,兩者如何取舍?

大學這短短長長的幾年生活應該怎麼過才夠味?

想成為有趣的人,應該怎麼做?

怎麼看待中國的FA市場現狀和未來的趨勢?

在很多談“分答”的文章裡面,會談到“分答”降低了生產知識的門檻,不錯,的確如此。但是降低了生產知識的門檻同樣也意味著“知識”本身的品質的降低。我們把知識分為不同種類,有可能就是純知識,那麼這個知識要發揮作用,就必須要求它具有一定程度完整性,跟別的知識能夠連接而非碎片化。如果作為一個解決方案,它能夠“用”,那麼它不能只是一個粗略的內容,而應該是一個在雙方都充分了解對方情境的狀況下,進行的有詳細操作規程的溝通。

那我們來看看“分答”提供的是什麼:一種是純知識,1分鐘,200字,說實話除了態度以外,說不了什麼。如果你真正要獲取知識,不說知乎,即便百度知道,給你提供答案能夠的也比這個更多。第二種是提供某種問題的解決方案,某種能夠讓人“頓悟”的智慧。有沒有在1分鐘之內讓人能夠突然頓悟?就我在在行的情況看,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前提是 —— 在此之前,回答者對提問者清晰,深入的了解。往往簡單而切中要害的回答的原因是因為提問者已經充分陳述了自己的狀態,而且回答者正好經歷過這種狀態或者這種案例。但是分答的情況是,回答者完全不了解提問者的身份及詳細狀況,再加上提問質量不高。導致許多回答開頭往往是說“我不確定你說的是XX還是YY”,然後絮絮叨叨半分鐘。真正有價值的只有模糊的而且萬精油一句話,然後就沒了。

那麼為什麼大家對“分答”趨之若鶩?事實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的回答者的積累:在行和知乎上沉澱的人物給它帶來了很多優勢。這些人的名氣比他們的內容更多,人們了解這些問題,不光是為了內容,也因為他們影響力帶來的莫名的光環。我當然知道庫裡是個超級明星而不僅僅是一個頂尖三分射手,但是虎撲一個普通JR這麼說我不信,這句話由張佳瑋親口說出來,我就願意花錢。這不是知識社交,而是影響力社交。

這是分答目前最核心的東西:提供一種“高雅”的社交體驗。

所以,分答的實質,與微博或者直播剛剛開始時候差不多,賣的是一種社交產品而不是知識產品:與大V直接溝通,要害在於“偷聽”環節,它提供的是一種虛幻的社交聯系的乘積。或者換句話說,它把私人的,獨有的社交體驗作為一種可復制的商品賣出去了。

社交體驗是一種什麼東西?我把它分為幾個不同的層次。

(1)關注(提供了排除於其他所有人的部分,因而讓人獲得了被關注感)

(2)文字(專屬於個體的服務)

(3)聲音(比文字更加親密的媒介)

(4)見面(類似於在行,但這就更加強烈的專有性)

(5)親密關系,或者更深入的資源交換

從這個列表看,分答在干的事情比知乎更加密切,它擁有了一個貌似專有的聲音(如果答主說的“損”一些,生活化一些,那一刻你幾乎認為他真的成為了你的智囊或損友)。而偷聽這件事又使得這種增加了一種社交的“窺私欲”和對比產生的滿足感(你用1塊錢聽到了4000塊錢的內容),這一切讓人快樂。遠遠超出了內容本身的快樂。這種邏輯跟直播實際上是一致的。

就以三萬人偷聽的“啪啪啪最常用什麼樣的姿勢”這個問題來說,王思聰給出的答案實際上平淡無奇。(更何況這個答案實際上也是一個公眾人物唯一能夠提供的答案)但是由於王思聰“專門”回答了這一問題,同時又增加了一個聲音屬性(作為答者“本人”的聲音的到場),所以它擁有了價值。

那麼有人會說,這種價值至少可以讓人獲得一部分的利潤,這對知識生產者是有好處的。這或許正確,但是我們會發現,這樣的一個機制實際上受到展示內容所限(當然,這個可以通過一些產品構架上的改動來環節)但就目前來說,它更多有利於的是大V。而不是更多的“中V”或者“小V”。況且不像知乎是長文,微博還有個長微博,不為人所知的“中V”或者“小V”難以通過這個1分鐘的平台來向陌生人展現自己的知識背景,又是聽前付款,無從考察質量,這使得他們除了把價格定低一點以外缺乏競爭力。目前來看,它完全可能像微博一樣,造成一種大V贏者通吃的局面。這恰恰不是一個有利於內容生產者的模式。

一個真正的知識社區的核心是什麼樣的?

我有一個觀點:社交的核心是大V,知識的核心是中V甚至小V。尤其“中V”,即具備專業知識,在專業領域內擁有知名度和影響力,但這種專業影響力還沒有變為更大的公眾範圍的影響力,他們也還沒有到達事業的頂峰。(但至少已經是行業中的核心位置)

為什麼這麼說?一般而言,我們往往會假定,大V比中V或者小V更成功,所以看上去他們具有更多的知識,更有權威性。但是實際上往往不是。一個人成功,知識實際上只是其中一個因素。但是如果考慮到一些負面因素,整體上看,大V不一定比中V小V好,甚至有可能更糟糕。

人們在比較知乎與微博的時候,往往願意把知乎作為一個更專業,更精英的平台,但是這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至少在上限上看,知乎差不多以李開復作為上限。而微博上較李開復知名度更高的大V還有很多。如果回到2011年的微博,看上去的輿論活躍程度與知乎實際上不相上下,但是從沒有人想過微博會成為一個知識的共享場所,在我看來,這至少有一個原因是因為知乎比微博更在乎“中V”(有技能的專業人士)而不是過早的拉入太多“大V”。

人們認為共享經濟的時候,總是有意無意的將認為知識的生產是脫離於交換體系之外,實際上並不是這樣。所有的知識都是有成本的,尤其是知乎的知識,單說很多優質答案,非常長,這不是隨便一下就能寫出來的。那麼,為什麼有人願意生產有知識的內容,也願意做出咨詢?第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能夠回答:有知識,有素質,有願意幫助他人的意願,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是一種隱性的交換。類似於北美印第安人所舉辦的“誇富宴”一樣,在社區之中,知識的交換通常通過“禮物”的交換而達成,這種達成不是一種赤裸裸的經濟交易,而是在一定的禮俗規矩的維持下,進行的一種隱性交換。大家都這麼做,既保證了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其他人提供的知識紅利,又給自己有了一個展示空間,這對大家都是有利的。

早期,第一批知識創造者,通過知識的交換,獲得了在其影響力範圍外更高層次的社會關系,在社區中獲得了更高的地位,這種意見領袖的地位,會帶來更多的可能機會或者資源。(知乎的約炮傳聞實際上可以看做是一種這種想像的變形。)“中V”通常是一批在一部分領域已有很多權威性和能力,但是沒有公眾影響力的人。他們寫文章實際上完成一種兌換,在某一行業中間的影響力,可以兌換為其他行業,和其他社交圈的影響力。並且對於某些名氣光鮮,實際收入不高的職業來說,它也可以成為潛在的經濟來源。(例如專欄或導流到公眾號)

這種關系實際上是有上限的,在於一個人對這種社會關系看重的多少。如果一個人發現自己已經滿足了最初的社交欲望,而新的內容提供的關注不能夠產生影響,也不能兌換為實際的利益。那麼維持他們的就只剩下了社區氛圍,但這是脆弱的,因此稍微有風吹草動,這樣的人多半就會選擇離開。由知識社區自己生產的中V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對於更核心更有名氣的,已經具有公眾影響力的大V,他們更加忙碌,時間實際上價值更高。而這個交換的邊際,就是這個知識社區的價值。

我相信分答可以在短期內讓很多大V來試水,但是長期而言這依然是個考驗:拿什麼提供和滿足大V想要的?用什麼吸引他們長期提供優質的內容?就憑幾千塊錢?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知識類網站的經營,應當是關注中V人群,以及鼓勵更多的平凡人發揮自己的優勢,成為某一領域的中V。而所謂的大量大V可以在短期內制造繁榮,造成更多的流量,但是他們客觀上擠壓了中V的空間,而大V實際上又不能夠增加內容的干貨數量。它唯一的好處是吸引了很多平凡的為名氣吸引的粉絲。這對於運營者短期內是個利好,但到最後,這些比起生產內容更願意盲目崇拜和點贊的粉絲會造成社區平均質量的下降,而這對於一個標榜知識的社區是致命的。

分答真正的意義:告訴人們有知識也可以做網紅?

看到這裡,我感覺我似乎很糟糕的批評了分答。但其實不是,對於分答而言,它有可能變為一個與聲音有關的微博,一種新的與大V接觸的方式,而通過大量的流量來分擔成本,這個事情變得更簡單了。如果分答繼續做下去甚至可以與短視頻相結合,它提供了一種“短平快”的直播方式:比“某一場發布會”“某一個游戲”更加碎片化,更不費力的輕互動,而且又脫離了“脫衣服”、“打游戲”的低俗口水。而且“偷聽”的價值也給出了比打賞更持續的贏利模式。它給其他產品的借鑒意義非常大。

這是我說為什麼我說,“分答”可能“跟任何東西都有關”。

那麼跟不跟知識有關呢?上面我說,它跟知識其實關系不大。但是我仍然認為分答是有意義的,因為它進一步的,哪怕是粗暴的告訴了人們“有知識,就能揚眉吐氣,直截了當的掙錢”,“好知識是有價格的。”這兩個理念。

是的,不是把知識直接轉化為商業價值。但是如果能夠真的將一些知識網紅成功掙到錢(不是靠運作,拉廣告掙到錢,而是真靠回答問題掙到錢),並且能把“好知識是有價格的”這一點再進一步,已經難能可貴。

在“分答”之前,很多人都做過技能轉換,或者短期有償咨詢的創業,但成功寥寥無幾。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效果無法核實,有一部分是因為大多數人中國人實際上仍然不相信無形服務的價值,或者“專業知識是有價值”的。甚至許多人更願意傳播與相信“某某人在在行上被坑了”這樣的消息,而不是真正談自己獲得了多少收益。

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在“在行”上,一個行家裡手的一節課價格大概在400-600之間。這實際上與某種保健服務的價格相差無幾,甚至要低得多得多(如果你想找與在行同樣等級的專業人士的話)。人人都知道,保健服務是違法的且只能逞一時之快,行家提供的指點不僅高雅可能是終生受益(而且保健服務實際上大多數人無法完成一個小時)。但是相當多人認為前者是一種奢侈消費,後者則不是。當然這個比較在邏輯上有很多的漏洞,但至少有一點:中國人至今對看不見的知識服務的估值是偏低的。

提到知識,所有人都在說“認知盈余”,但是這個過程首先要人承認無形知識(注意,不是學歷)的價值,並且能夠通過一種正規而精准找到自己最適合的知識提供者,並且通過一個合理的機制對質量進行保障。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的,而需要許多的前行者,它們也許未必成功的完成商業轉化,但是它們無疑是這個鏈條的不可缺少一環。在這條長長的路上,許多人都作出了貢獻:咨詢公司帶來了基本的模型,眾包網站普及了把技能作為商品的理念,微博改變了國人內容獲取的習慣,知乎貢獻了多元化的知識範圍和一個對專業人士尊重的用戶群體,微信公眾號和微博打賞提供了最初可行的收益模式,微信支付和支付寶貢獻隨時即可得的支付手段,甚至相關部門對版權的掃蕩客觀上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人們知識產權的價值 …… 在這些發育了幾年之後,才有在行,才有分答。

只不過,這一棒的下一個接力者,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