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宮崎駿:最討人喜歡的“賣國賊”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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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 資料圖片。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在日本首都東京郊外一座不起眼的灰色小樓裡,有這樣一位老人。他白髮白須,戴着一副黑框大眼鏡,穿着米色吊帶褲。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說:“這不是宮崎駿嗎?”

宮崎駿是怎樣一個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在小朋友們看來,他是那個畫出了龍貓、小魔女琪琪、千與千尋、金魚姬波妞的老爺爺;在環保人士眼中,他是一名堅定的反核主義者;在右翼分子看來,他是日本的“賣國賊”;而在世界上一切心念和平的人們心中,他是一位有良知的動畫大師……

宮崎駿的動畫大多表現這樣一個主題,那就是可怕的武器和猖狂的野心只能讓一個國家走向毀滅,只有平靜的生活與和諧的自然,才可以帶來永恆的幸福。在他看來,這也是日本的立國之本。

“作為世界邊緣一個小島的居民,我認為我們應該生活在和平之中,”他說。

用動畫拷問良知

與日本前首相鳩山由紀夫、歷史學者井上清、藝人矢野浩二和蒼井空一同,被日本右翼列為“賣國賊”的宮崎駿,最近又說了“不受待見”的話。

本月,日本眾議院強行通過安保法案,宮崎駿放言,這是因為議員“素質低下”。

在宮崎駿看來,和平憲法猶如一束光,而今,不少日本人淡忘了歷史,沒有充分意識到和平憲法的重要意義。

由宮崎駿命名的吉卜力工作室。 資料圖片。

當良知敗給野心,善良輸給欲望,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宮崎駿曾說,他希望活足夠長的時間,看到東京被大海淹沒,電視塔成為孤島,曼哈頓成為水下之城……“金錢和欲望,讓一切走向崩潰,雜草接管了世界”。

當然,一切也可能如宮崎駿經典動畫電影《天空之城》所描述的那樣,少女希達為了阻止妄圖稱霸世界的戰爭狂人,說出了毀滅咒語“巴魯斯”,“天空之城”助紂為虐的防禦工事分崩離析,只留下一棵生命之樹,遙遙升至天際……

2013年9月,宮崎駿以“年齡不饒人”為理由,宣佈退休。他說自己做夠了“文化人”,想要當一名“小作坊主老頭兒”。

宮崎駿電影《天空之城》

影迷驚呼:大師退休了,誰又能繼承他的衣缽呢?

奮鬥半世紀,宮崎駿從未在影片中高呼“反戰”,卻用每一個率真誠實的人物形象、每一個引人深思的情節,來傳遞和平、環保、博愛的信息,用每一朵花、每一棵樹,甚至每一朵白雲,來拷問否定歷史者的良知。

他的最後一部長篇動畫《起風了》,將反戰思想表達到極致。二郎,從懷抱着飛翔夢想折紙飛機,到眼睜睜看着自己設計出的戰鬥機摧毀生命和文明,最終,只能孤獨地走過已經被狂轟濫炸成一堆瓦礫的街道。而他與不幸少女菜穗子的愛情,也因為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化為蠟燭,在疾風中搖曳。

《起風了》中二郎的原型,正是二戰時期零式戰鬥機的設計者堀越二郎。

《起風了》中二郎的原型,正是二戰時期零式戰鬥機的設計者堀越二郎。當他看着自己的作品,成為敢死隊員撞向美國海軍戰艦的“自殺式炸彈”,只能喃喃地說:“我想做的不過是一件精美的東西。”

“這個世界值得我們活下去”

回顧創作生涯,宮崎駿說:“我想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值得我們活下去。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2008年出品的電影《懸崖上的金魚姬》中,人面魚波妞舔了小男孩宗介手上的血液,變成了一個穿紅裙的小姑娘,和宗介一起拯救遭海嘯襲擊的村民。後來,波妞因意外又變回魚,宗介卻說:“不管她是魚,是半人魚,還是人類,我都喜歡”。海洋之母被宗介的心意感動,收回了波妞的魔法,使她重新變成人,和宗介生活在一起。

宮崎駿電影《懸崖上的金魚姬》

“活着真好,不僅僅是人類,而是地球上所有的生靈,”宮崎駿如此總結這部動畫想要傳遞給觀眾們的信息。

縱觀宮崎駿電影,結局往往不是正義戰勝邪惡,而是正義在邪惡中得以存留。也許,在骨子裡,宮崎駿是個悲觀主義者,不奢望主人公能夠像好萊塢電影中的英雄那樣,力挽狂瀾、拯救世界,而是希望,活着就好。

在電影《千與千尋》中,膽小而軟弱的女孩千尋同父母誤入隱秘世界,父母因誤食隱秘世界中的食物變成豬,千尋也被妖怪世界的主宰湯婆婆抓獲,被迫為這個巫婆工作。在這個過程中,千尋迅速成熟起來,不僅憑藉勇氣和毅力贏得妖怪們的尊重,還成功地救出了父母。千尋只是個普通的、甚至是被寵壞的女孩,但依然可以憑藉堅定的信念完成自我救贖。

宮崎駿電影《千與千尋》

宮崎駿這樣評價千尋這個角色:“女主人公被扔到一個好人和壞人共存的世界。她之所以最終獲得勝利,不是因為摧毀了邪惡勢力,而是成功地生存了下來。”

在影片《風之穀》中,人類為滿足自身欲望,肆意破壞大自然,導致釋放着毒氣的“腐海”侵蝕了人類棲息的家園,勇敢的少女娜烏西卡憑藉勇氣和善心,拯救了唯一的世外桃源“風之穀”。即使這樣,宮崎駿也沒有將結局設計成地球從此遠離災難、獲得新生,只是在影片的結尾設計了一個沙漠中長出嫩芽的鏡頭,預示着希望,也表明人類對大自然犯下的罪行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彌補。

生活,本身就是一片美與醜的混沌,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忍受着一種隱晦的悲慟。在宮崎駿看來,人性是複雜的,不是非善即惡、非黑即白。正是好人的善良和壞人心中尚存的一絲良知,讓多數人享受到了世間微小、平和的幸福,讓他們感受到:活着,就是幸運的。 

  

誰是真正的觀眾

也許,宮崎駿生錯了年代。

他曾在一次採訪中說,現代文化是蒼白無力、淺薄而虛假的,因此嚮往那個綠色植物覆蓋大地的年代。由此來看,生長在昭和時代是宮崎駿的痛苦,因為人類“打着發展經濟旗號,摧毀了山川河流”。

左起:宮崎駿、鈴木敏夫同高畑勳三人,自80年代一起在吉卜力工作室製作了不少令觀眾難忘的動畫。 資料圖片。

這個堅定的環保主義者,每次畫大海,都會感到悲傷,因為他不得不在海中畫滿垃圾。想必,這便是宮崎駿隱晦的悲慟,他的力量是有限的,平時生活中,只能保證工作室300米以內區域的衛生環境。

“這條線以外再有垃圾,那就忍了吧,”他說。

除了反戰、“反垃圾”,宮崎駿還反核。他曾經穿着標誌性的背帶褲,胸前掛着“拒絕核”的藍色牌子,走在街頭,這一形象也被登載在吉卜力官方雜誌《熱風》的封面上,廣為流傳。

宮崎駿曾在接受美國有線新聞網CNN專訪時直言不諱地說:“我認為我們應該立刻停用核電廠,因為那已經是我們無法控制的老舊系統。”

在日本,核問題是個備受爭議的話題。日本是世界上唯一遭受過原子彈襲擊的國家,不少人“談核色變”,主張逐漸減少社會對核能的依賴,從而實現“無核”社會,但也有人認為,“去核”必然會使日本電力供需矛盾凸顯。

日本雜誌刊登宮崎駿打出反核標示的照片。 資料圖片。

2011年3月,日本東北部海域發生9.0級地震,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大量放射物洩漏。在這次災難中,相比人員傷亡、財產損失的悲愴,核洩漏帶給人們的是一種不寒而慄的恐懼。

福島核災的發生,更加堅定了宮崎駿的反核立場。他多次痛批為了自身利益支持發展核電站的人,“我已經反核四十年了,在這四十年中,那些支持核電的人已經形成了強大的勢力,控制大家的思想,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他還在吉卜力工作室外懸掛了一個長布條,號召日本電影界抵制核電。

宮崎駿的反核立場遭致不少人的憎恨和抵制,有電視台甚至禁播他的電影。不過,當被問到如何看待這些反對聲音時,年過七旬的大師毫無畏懼之情,只將耳邊的各種聒噪當作“浮雲”。

“石原慎太郎看了我的電影后,完全無法理解,孩子們卻一看就懂,到底誰是真正的觀眾呢,再清楚不過了,”老人笑着說。

作者简介:

刘莉莉,80后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样,心里装着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着大人走世界、看天下。从外交学院毕业后进入新华社,从事的是国际新闻报导,用另一种方式来关联天下。

转眼“入行”已是第九个年头,自认为未虚掷光阴,忠实地履行着新闻记录者、历史见证者和故事倾听者的职责。2010年9月作为记者被派往墨西哥新华社拉美总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独》作者玛尔克斯笔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陆。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间,有机会到15个国家采访、游历,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曾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联合气候大会等国际会议和高端访谈中采访总统,也曾在毒枭出没的墨西哥城贫民窟与当地居民话家常,曾坐在地板上与环保主义者谈天说地,也曾到当地华侨家中做客,体味海外游子的冷暖……

丰富的采访经历使她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驻外两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还为《环球》、《国际先驱导报》、《参考消息》、《经济参考报》等报刊撰写了十几万字的文稿,将一个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现在读者面前。

2012年底结束任期回国,但心里依然眷恋着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余,也为报刊撰写特稿和专栏,并为央广“中国之声”担任特约评论员。如今在《亚太日报》开设专栏《山外青山》,希望利用这个新媒体聚合平台传递拉美及其他区域的文化讯息,讲述那些值得称道的历史和传奇,用自己的感悟,与读者构建心灵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