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战争比喻不适合公共卫生事件?

The Convers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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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敌人”(3月,特朗普自称“战时总统”,要战胜看不见的敌人)袭来,人们各自隔离在家,经济停滞了。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告诉市民,要稳住,将感染病例曲线拉平,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同时也应“支援我们的部队”,也就是奋斗在“前线”的医务工作者们。

军事隐喻常带着目的性。和专业术语遍地的科学和医学领域相比,政客口中所传达的信息清晰得多:危险、倾尽全力、合作。

确实,研究表明,军事化用语有时候能团结人们,齐心协力对付共同敌人。这样的话语自带紧迫感,能让人们立马停下手上的活儿,集中注意力。然而,通过研究语言之于行为的影响,我(本文作者Tabitha Moses是神经科学博士研究生)深知这样的话语方式在长期看来弊大于利,尤其是在健康和医药领域。事实上,研究表明,战争话语可能会引导人们做出违反合理医学建议的决策。

战争话语的立足点

军事化语言最早是随着“向毒品开战”而走红的。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在1971年开展了一场“禁毒战争”,取缔非法药物使用。自那以后,战争话语就逐渐渗透进我们的集体词库中。面对气候变化,我们吹响了战争的号角;圣诞节庆祝之时,我们举起反对大旗;甚至在真理面前,也有人顽强抗争。因此,在一种新的致命病毒出现时,战争话语稳固占据阵地毫不出奇。

军事化修辞在医学上也不是新鲜事:长期以来,它们都塑造着患者与疾病的关系。癌症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癌症是患者的敌人,侵害着人的身体健康,患者必须与之战斗,他们坚强地接受治疗,破坏受感染的敌方细胞。

战争隐喻的使用如此频繁,表明其背后不无目的。它们简单直白,帮助人们梳理错综复杂而难以预测的事物。

为何战争与医学无法融合

然而,战争话语一旦混入医学,可能也就释放了危险的暗流。

人类的语言会影响认知,而认知最终影响行为。事实表明,战时话语会改变我们的行为,而且并不总是向着好的方向。

在战时状态下,敌我双方身处缠斗之中,谁生存的时间更长,战斗意志最为坚韧,谁就是胜出一方。力量与信心为人称道,而胆怯的行为则令人鄙夷。二战期间“保持镇定,继续前进”的海报完美诠释了这种心态。所谓“对抗恐惧的战争”同样也宣扬着不让恐惧扰乱我们的生活。人们的重心一直都在于“回归正常生活”上,而打棒球这种象征着美国国民日常运动的行为则被寄予厚望,能帮助国家重回正轨。

这些办法也许看似有所裨益,但在新冠疫情期间,医务人员建议保持社交距离,并且佩戴口罩。不幸的是,这些医嘱都是对“正常秩序”的中断。宅在家打断了人们的日常规律,佩戴口罩则意味着脆弱与恐惧——偏离日常生活的轨道最终就是将胜利拱手让给敌人。

在病毒面前,夸夸其谈毫无意义,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图片来源:Artur Nichiporenko via Getty Images

研究表明,军事隐喻在健康领域还可能造成负面影响。人们在这样的话语影响下更容易冒险,勇往直前而不采取防护措施。举个例子,有的人可能会因为不想显得害怕阳光,而减少使用防晒霜;有的人则会固执地寻求绝症的治疗方法,尽管他们心知肚明,这些治疗可能会导致身体进一步衰弱——因为他们不想被视作“放弃”。

军事用语强调力量,真正生病的人也可能因此产生一种羞耻感:他们现在是虚弱的一方。

优势与劣等的二分法意味着,感染者似乎选择了缴械投降。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些让我们看起来自信、强大的东西,只有在人与人的斗争中才能发挥作用。不必多说,诸如病毒和非法药物之类的事物没有人类的心智,因此在它们面前表现得自信满满是毫无意义的。

战争话语侵蚀道德

军事化语言背后还蒙着一层更为阴险的因素,而这正是公共政策构建的框架。

在战争期间,面对和平时期所无法容忍的行为,人们往往持开放态度。二战期间,移民被描绘成“入侵者”,以便对他们进行无限期拘禁,这便是此种现象的鲜明例证。

在学界和医学界,有证据表明,战争和战争隐喻催化了一些不道德的研究。对抗某些疾病的“战役”的信念引领研究人员违背自己的道德责任感,为更大的福祉“打赢这场仗”。臭名昭著的塔斯基吉梅毒实验中,约400位非裔美国梅毒感染者被招募参与实验,却并未得到治疗,有的甚至连自己患病了都浑然不知。研究者这一做法的目的只为了解这种疾病的自然发展过程,并且在战疫的背书下干得名正言顺。

在新冠大流行期间,舆论中出现了医疗保障配给制度的讨论,有人大谈部分人的生命优于其他,这些都是在正常状态下无法接受的。得州州长丹·帕特里克(Dan Patrick)曾经公开倡议,很多像他一样的年长者,应该做出牺牲,拯救美国经济。

当我们将病毒视作必须打败的敌人时,如何应对的态度也改变了,公众可能因此以不合逻辑的套路行事。

美国各州封锁逐渐解除,随之而来的是新冠病毒持续扩散。目前公共话语中的战争隐喻弊大于利,是时候改变我们谈论病毒时的话术了。

(翻译:马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