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之味》:平淡的故事里讲出生活的味道

亚太日报

text

在我国,有些年轻电影人似乎对国产电影有种误解,只要故事背景发生在农村,那就得有种严肃的现实主义甚至社会批判的姿态(他们还觉得只有这样的电影才能在国际上拿奖)。但往往由于缺乏农村生活经验,以及年轻人常有的矫情,他们总能把现实主义理解为乏味无聊,把社会批判变成强行卖惨,作品别说高于生活,连还原生活都显得处处是拙劣的模仿和自以为是的想象,和他们曾真正扎根农村生活的前辈电影人们没法比。

《米花之味》海报

毕赣的《路边野餐》曾打破这种窠臼,将中国农村拍出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和轻盈的诗意。而鹏飞的《米花之味》则是将其拍出了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和温暖气质。

故事很简单,在外务工多年的母亲回到村子,与正开始进入叛逆期的女儿斗智斗勇,而与此同时,曾经传统的村落里新旧观念冲突。这一切都让母亲有些不知所措。

简单的故事其实尤其不好讲,对于青年导演更是如此,在商业片中,简单的故事容易被为了提升可看性而大洒狗血;在文艺片中,简单的故事很容易被某些青年导演赋予过多符号性的象征,或者包裹了过多冗余的情绪与美学意义,有时候他们不是在用导演思维拍电影,而是在用影评人思维拍电影:每个镜头,每个道具不是服务于电影的叙事,而是服务于电影的“解释”。这就很容易让电影的叙事变得极其糟糕,而导演还在为自己那点审美优越感和迷影思维孤芳自赏得不行。

母女之间的对手戏,常让观众会心一笑

而《米花之味》则没有这两个问题,导演用流畅精致的叙事,将平淡无奇的简单故事讲出了引人入胜的味道,而这味道恰恰是生活本身:出乎意料,却不狗血,罕有大起大落,却也有滋有味。值得嘉许的是,导演善于用俯拾皆是的小幽默,在戏剧冲突走向强烈时,将过度煽情的可能用幽默感解构掉,把戏剧性控制在日常感之下。

在母女感情这条线上,虽然演员少有表演上的强烈展现,但母女感情的发展变化相当明晰,这要归功于叙事的精巧。比如片头在母亲回家路上,便出现沿山路向过路司机兜售鸡蛋的小女孩,在电影中间,母亲被女儿的叛逆气得想离开家时,再次于山路上遇上小女孩。第一次出现,母亲看女孩的眼神满是愉悦喜爱,像是想起了自己即将见面的女儿。第二次时,母亲看着缠着货车司机买鸡蛋的女孩,却哭了。这种心境变化很容易被普通观众所理解:母亲再次想到了女儿,却是带着自责和担忧的。于是母亲重拾耐心,再度回到村子,担起做为母亲的责任。卖鸡蛋的小女孩两度出现,映照的都是母亲对女儿的感情。

而女儿对母亲的情感变化也很是浓缩凝练。一开始母亲刚回家,女儿躲在被子里不愿看母亲,被母亲询问原因时,一句“还是听声音好一点”,着实让人心酸。但女儿也会因为外人说母亲的坏话,而用偷钱的方式来报复。母女间奇异的相似性,也在细节中有所表达:在知道母亲即将离开时不发一言头也不回,却还是会站在教学楼上肿着眼睛目送母亲远去;母亲则是表面顺从温柔,实则对于村子里的陈规毫不在乎。两人的倔强反骨其实是血脉相承的一致。

最有意思的一场戏,是女儿偷钱去网吧通宵,母亲找到女儿后,没有惊动她、责骂她,而是在网吧外守一夜。女儿和同伴坐上车后,母亲一个人买早饭吃独食,像是某种幼稚的报复。而女儿则在车后座,脸上没有忐忑,只是平静地打量母亲,和母亲身边的咖啡罐与烟头。她们如同两个陌生人,从疏离,到观察,到试探,再到斗争,归根结底只是在寻找并确定对彼此的爱意。

《米花之味》剧照

另一条线,关于村子里发生的故事。交通和网络的发展给村子带来许多改变,孩子们聚在有Wi-Fi的寺庙外打手机游戏,新人穿着婚纱对山歌、拜佛祖。连小饭馆里男人们喝酒聊天的话题,都是如何趁着兴建机场的契机,搞旅游赚游客钱。这一幕和三里屯咖啡厅里谈创业谈上市的人们何其相似?全球同此凉热。

除此之外,还有《米花之味》一直被热议的“留守儿童”主题,其实只有两个场景明确对此进行了表现。一次是学校里,慈善机构给留守儿童送爱心,拿着礼物的孩子们在解释礼物来源时,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因为我们是留守儿童。”这个词汇的沉重性被孩子们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常的荒谬感。

另一个场景,则是村子里的大事件——女儿的小伙伴患重病死亡。病中,小伙伴跟女儿说:“以前我都生小病,他们都不管我,现在我生个大病,我看他们咋个办。”天真的怨气,对照终于赶回家的父母,以及孩子的结局,自有其恰到好处的悲悯和力度。

《米花之味》剧照

孩子刚去世,家人和村里人已经开始商量怎么分募捐得来的钱。母亲带着女儿离开,相依相偎,在思念和悲伤中达成和解。片尾母女献给石佛的舞,美得惊人。

《米花之味》不是一部需要过多解释的电影,我也只想将我观看时对我有所触动的细节向各位道来。那些平实细腻的细节满含温柔,不做批判和定论,仅仅是倾听和展现,光这样的姿态,就足以让人觉得这是部值得一看的电影。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