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受疫情影响,房多多发布内部公开信称:“全体合伙人从自身做起,本月开始不领薪水”,同时告诉员工,“坚决执行降本增效的各项措施,用短期的牺牲换取长期的健康成长。死磕到底、不养闲人。”
业界多次传来房多多裁员的消息,但房多多告诉《中国企业家》,称其“属于正常的绩效评估”,不合格者才离职。
到了3月,房多多在纳斯达克的股价已从今年1月份最高时的16.6美元跌到3月6日的11美元左右,跌幅达29%。
“我不太会去看股价。”房多多CEO段毅对《中国企业家》表示,“我无法左右市场情绪影响下的股价。”他称自己在意的是,如何把“招股书里承诺的东西做出来,建立好我们的内控机制。更重要的是,行情非常差时,而你还在”。
这距离房多多赴美上市仅过去三个多月。
在2019年赴美上市的独角兽中,房多多曾因其高利润而备受关注,上市后股价持续上涨,一时风头无两。国内房产中介电商领域,历经资本的疯狂拼杀,贝壳、58同城等巨头云集,竞争惨烈。房多多凭什么活成这个样子?
早在2014年,国内房产电商行业出现第一次大规模“混战”。搜房试图走线下,链家试图走线上,还有一些完全没干过中介行业的互联网公司前来打破产业利益链,如平安好房构建“房地产+互联网+金融”模式,爱屋吉屋则高举高打“烧钱模式”。
“血战”过后,爱屋吉屋在烧完20多亿元融资后人去楼空,平安好房关停,金色家园也已关门。
在经过一轮惨烈淘汰后,2018年,贝壳横空出世,背靠链家的大量经纪人私域流量,对经纪人进行补贴,这又对房多多造成了新的冲击。
那么,“无爹可拼”的房多多,其护城河究竟是什么?
对它的质疑声一直存在。“房多多一开始的商业模式(直买直卖)失败了,调整后的平台模式由于对平台上的经纪人无法控制,经纪人一走,业务就会离开,不存在所谓的护城河。”房地产与金融资深评论人、汇生国际融资总裁黄立冲对《中国企业家》表示。
甚至其过往不错的业绩,也被认为并不能真实反映盈利能力。“大的趋势是房地产交易在萎缩,交易佣金也在减少。大部分经纪人需要的是房源信息,基于此,再加上疫情影响,我估计这一季度房多多的报表数字会有波动。”黄立冲说。
但如今的房多多,早已将自己的定位从房产中介电商,改为房产行业的SaaS(软件服务商)。在拼多多杀出重围后,人们的关注焦点是:房多多是否会变成另一个拼多多?
高光上市:数字只是一个结果
2019年11月1日,敲钟完毕。
主持人招呼大家到室外拍照合影。随后,一位房多多的投资人在社交平台上发出一张“特殊的照片”。画面中,段毅、曾熙(房多多联合创始人、COO)、李建成(房多多联合创始人、CTO)背对人群,并排站在天台远处,清晨的一束光斜打在对面楼体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上市就像是一个孩子的成人礼。”回忆起敲钟那天的状态,段毅仍有感慨。房多多的上市也让他确认了公司在资本市场的价值。“我很感慨,虽然犯过很多错,但一直(坚持)到现在,这条路越走越对。”
“还没到庆贺的时候。”曾熙觉得自己的状态更为平静。“这个行业赛道很大。不管现在你做多大,都还远远没到终局。服务型互联网公司或者平台,应该会有更大的发展能量和未来。”
房多多上市,距离它最后一次融资,经过了近4年。
“2015年融完C轮以后,我们每年都会‘被上市’。”对于外界的猜测,段毅似乎习以为常,“其实我们自己心里很清楚,上市对于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
上市之前的8年间,房多多急速生长、膨胀,而后陷入沉寂。光环加持转眼成虚妄,反思和突破成为此后所有动向的注脚。
没有一家公司想成为烟花。
2011年,34岁的段毅“二次创业”。他在深圳租了一间民房,联合另外两个合伙人曾熙、李建成,一起创建了房多多。8年后,定义为“中国在线房地产交易平台”的房多多在美国纳斯达克成功上市,发行价13美元(ADS),发行后全面摊薄市值为11亿美元。
房多多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吗?从它诞生那天起,时至今日,仍有很多人在问这个问题。腾讯联合创始人、德迅投资董事长曾李青是房多多的天使投资人,他的结论是,“从现在来看,房多多从人效、轻运营模式和产品形态都更像产业互联网。”
“我们每轮融资没有业绩对赌,所以没有那么大压力。”段毅说。
房多多上市后,不少朋友发来祝贺,还有人请段毅搞点收购。但段毅心里清楚,大部分“暴雷”就一个过程:上市后,创始人膨胀了,不知道企业价值到底是市值,还是真的创造了价值。质押买卖,一番操作猛如虎。“当市场情绪往下走,股价就会下跌,到时候你就傻眼了。”他觉得,即便不上市,也不会影响利润,“只是公司发展速度快和慢的问题”。
盈利表现是房多多引以为傲的关键点。招股书显示,房多多2017年实现小幅盈利,2018年起盈利迅速增至1.04亿元,2019年上半年,其净利润突破1亿元。不过,数字已经不能给段毅带来新的成就感。
“我要训练自己忘掉数字,因为数字只是一个结果。”段毅说。
段毅称,上市时间点的选择与公司内部治理效率有关。“要审视自己一个问题,当企业增长停下来时,当外部环境发生变化时,你有没有足够抵御风险的能力?”
“在最后一分钟,我们都说,就算不上市也没关系。”嘉御基金创始合伙人、董事长卫哲是房多多独立董事、B轮投资人。他表示,团队商定上市时间并未花费太多精力。
在2019年3月召开的董事会中,成员们就上不上市、在哪儿上市,列出两个方案分别投票。综合考虑公司运营情况、目标,以及美国上市规则后,上市筹备工作正式启动。此后半年时间,段毅寻找到投行、独董等行业人士,以外部视角重新审视公司。
筹备的6个多月,让段毅慢慢摸到了,一个公众公司应该怎么做。
“四五百亿市值”……诸如此类宏大理想的数字和字眼,已经从房多多高管及对外口径中消失很久了,三位创始人言谈转向低调。他们开始反思,不到1500人的房多多团队,该如何应对平台上百万经纪人大军?
试错的代价
2014年开始,国内房地产互联网领域第一次出现大规模“血拼”。
“诱惑很大时,你下不下场?”在关键时刻,段毅曾反复这样问自己。
“房多多一度想to C,直接服务具体的买房者,广告也大量出现在大街小巷,我们投资人都为他站台。”多年过去,卫哲想起房多多的那段“膨胀期”仍然历历在目。
被“to C”潮水搅动的不止房多多。
当时,房产互联网蓄势待发,所有渴望在此背水一战的弄潮儿都想拔头筹,通过“低价”“补贴”“广告”等模式,赢得大量C端目标客户。用卫哲的话形容,“都想把自己做成消费互联网,或者叫消费房产互联网”。
在段毅的印象中,C轮融资后的房多多,经常被外界拿来跟爱屋吉屋对比。
“当时最猛的是爱屋吉屋。大家都说,你看爱屋吉屋拿了钱,一夜之间全城人都知道了,你房多多拿了钱,好像(没人知道)。”再到后来,“所有人都说,你一个互联网公司,如果拿了钱不打广告,别人都不知道你。你也不发声,怎么让别人知道这个公司在不断创新?”
C轮融资后半年多,房多多“下场”了。2015年10月,房多多推出二手房“直买直卖”模式。其中,房多多收取的交易费用仅为2999元的服务费再加“0.3%×房价”的交易保障费,大大低于传统中介2%的收费。房多多还拓展线下等业务,员工一度翻倍增至4000余人。
“我们做了很多别人认为我应该这么做的事。比如投广告、做创新。”段毅称。
模式试行不久,李建成发现,成交效率大幅提升后,经纪人获得的利益并没那么高。毕竟量上去后,买家卖家和经纪人的体验就没那么好。此外,从互联网上获得的客户,转化效率也远远不如经纪人自己的私域流量。
段毅开始对这些创新举措的价值陷入怀疑。
房多多做的是产业互联网SaaS,是帮商户去做生意的,为什么要冲在商户前面呢?更棘手的是公司2015年~2016年连续两年的亏损,这让段毅开始思考企业的本质。半年不到,“直买直卖”模式被叫停。
“我在2016年下半年说,我们要用最短的时间盈利,要先盈亏平衡。”段毅称。
“创始人谋定而后动是对的,我们只是比较早提醒,烧钱模式不可持续。核心点是低频高频的问题。”就此,卫哲跟段毅前后交流了近10次。曾李青也在董事会上提出意见:低频交易用广告的方式获取流量并不合适。创始人与投资人最终达成共识。
在卫哲的印象中,他们有过一次谈话,对段毅触动很大。当时房多多员工接近4000人,谈论主题涉及人效。他提醒段毅,“你们创业的目的是用互联网来改造房地产行业,最后变成一个几万人的公司,这是我们想要的吗?”这让段毅开始反省。
“你(应该)更像个技术公司。”卫哲给予警醒。
2016年7月,房多多半年度会议上,段毅作了题为“时代的山顶之城”的内部分享,并且明确了,基于数据提供增值服务,向产业互联网转型。重新审视过内外部市场环境后,房多多 “冷静”下来。由于业务模式调整,房多多员工从4000多人降至1300多人。2017年,房多多实现盈亏平衡。
在卫哲的表述中,“聚焦产业互联网”“聚焦商户战略”是他跟创始团队共同做出的非常重大、非常艰难的决定。卫哲认为,此番调整后,房多多的状态回到了2014年。“当然,肯定是创始人下了决心。”
“爱屋吉屋的问题完全就是一路交学费,一路成长。他们甚至没有理解这个行业的房子应该怎么卖?经纪人在里面的重要性有多高?他们就觉得,用打车的方式就可以,所以大家看到的结果就是混战、失败。”段毅感到庆幸,房多多没有参与混战。
李建成将这段“to C”的试错归因为公司的“膨胀”,只是大家醒悟比较早,认识到公司健康发展更重要。在段毅看来,膨胀的背后肯定就是急着想做。“关键是,膨胀完了以后,能不能收得住。这意味着你对行业有足够的敬畏。这一轮(混战)带给大家最大的反思是,资本的力量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