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四四
暮雨,清秋。紅翠,悠悠。
剛剛過去的這個九月,有些與眾不同。
20年前9月的一天,洛杉磯羅切斯特大道,和往常一樣,“行人道上人蹤全無,偶有一個胖胖的女店員出去買速食與冷飲,雙手捧回來,大白天也像是自知犯了宵禁……”。就在這條街上的一棟普通公寓樓內,張愛玲悄然離世。
在洛杉磯生活過,大略知道,像這樣的公寓樓一般都是類似于北京的廉租房之類。張愛玲生命最後23年,在洛杉磯輾轉了多個處所。無論是好萊塢附近,還是向東遷徙到帕薩迪納,租住的都是這樣的便宜公寓,甚至是汽車旅館。這些地方怎麼看,外在氣質都無法和張愛玲聯繫在一起。
張愛玲曾經住過的洛杉磯公寓。 資料圖片。
她就在這樣的兩個世界中游走,一邊獨自高冷,一邊寫滿繁華。
去如秋葉,輕柔地,孤零地
在與中國的時差中,這天,是中秋節。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什麼家當,甚至都沒留下什麼藏書。她走得安靜。“人生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罷。”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誰都免不了人生這個結局,即使是早早出名的張愛玲。好在,她早早選擇了寂寞,也早已習慣了寂寞。
18歲那年,大病一場之後,她決然地逃出自己出生的、之後被父親和後母重新住進的上海張家公館。這天晚上,拔去門閂,開了門,閃身出去。“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沒有風,只有陰曆年左近的寂寞的冷。”
從此,她讓自己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
寂寞,並不是空虛,不會像織在屏風上的鳥,年深月久後,再也飛不出來。
寂寞,卻仍然像中國人一樣,喜歡喧嘩熱鬧,像看戲一樣體味着周遭一切。往來熙攘,悲歡離合,直到長路盡頭。
生如秋花,孤傲地,華美地。
1920年9月的最後一天,上海剛剛過了中秋,一個深宅大院,一聲啼哭,張愛玲來到了人間。
童年張愛玲與弟弟。 資料圖片。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張愛玲屬於秋天。“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然而現在還是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我應當是快樂的。” 在散文集《流言》內附的一張照片上,她寫自己,寫她的秋天。
秋花之美,在寒花開盡,獨自盈枝。她是菊,傲霜。
張愛玲從小就篤定自己是文學的天才。她19歲參加徵文競賽時就寫下了這樣的話:“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就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
不過,她也承認自己的怪異。“當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現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點。”
青年時代的早早成名,事業巔峰的早早到來,更養成了這樣的清高乖僻,也終讓她斷不接受一份需要同人分享的婚姻,也讓她容不下否定的滋味。
然而,在異鄉,如果不能用異鄉的文字寫作,怕終是個異鄉人。想進入英文寫作的世界,她並沒有成功。
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切都無法妨礙這樣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女子。
她是菊,隱逸
不喜見人,不善交際,不開房門,到晚年更是不接電話,不寫回信。隱于上海花紅,隱於香港炮火,隱于洛城星光,並不抱怨。
青年時代的早早成名,事業巔峰的早早到來,更養成了張愛玲的清高乖僻。 資料圖片。
晚年,因為蟲患,張愛玲輾轉了洛杉磯多地,甚至搬過多個汽車旅館。皮膚病,心血管病,都像蝨子一樣擾着。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18歲,張愛玲或無意或有意地寫出了一生。
筆如秋刃,精巧地,殘酷地
“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裡有這惘惘的威脅。”張愛玲在小說集《傳奇》再版自序中這樣解釋自己的文字。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的學籍資料。 資料圖片。
這個女子,就像她所經歷過的家變和亂世,複雜。“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
她的身上,既有舊時代大家族中對人的冷漠和算計,家庭變故生長出的自我封閉;也有新時期女性對自由思想的嚮往,對愛情和生活的唯美追求……
二戰期間,在香港,即使被安排在臨時醫院裡做看護,她也不太管病人的呼叫而自己蹲坐在角落裡看書。
不關懷,不同情,不插手。她並不關心生命的整體,卻在細微處挖掘欣喜點,再針刺一般,鋒利、尖刻。
她的視角,如同照片裡的她,喜歡斜仰着頭,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超然目光去審視個體與生活,冷峻、荒涼。
張愛玲喜歡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超然目光去審視個體與生活,冷峻而又荒涼。 資料圖片。
其實止庵曾有這樣一句比喻:張愛玲的蒼涼好像一個人走到懸崖邊上,他不是往懸崖下看,而是轉過頭來看。
轉過頭,成為傳奇,如遺世獨立,羽化登仙。
收納了她早期巔峰之作的《傳奇》出版時,她,未滿25。
作者簡介 :
四四,北京姑娘,80後,獅子座。
2007年一腳踏入新聞行業,一晃入行已經第9個年頭。
這其間,駐在美國洛杉磯近兩年半,不算長,掰着手指頭算算,既見識過高大上的美國大選、奧斯卡紅毯,也跟蹤過槍擊案、爆炸案、車禍,跑過警局、去過監獄……“不安分地”走過近20個州,往西到了夏威夷,向東逛了波士頓,北上進了西雅圖,南下看了邁阿密,大抵給美國劃了個圈。
如今,依然懷着一顆“十處打鑼九處有我”的心,四處走走停停、聊聊看看,現特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邊走邊看”,希望能通過這個新媒體聚合平台,將路上的觀察和思考同大家分享。
因為和柳永同姓,自然多了幾分親近,也似乎沾染上了三變筆下的多愁善感。行走路上,曾在吳哥巴戎寺的“高棉微笑”下笑着流淚,也在巴厘島為情人崖的淒美故事神傷,還在佛羅倫薩烏菲茲對着提香發呆……
無論下一站在何處,只希望一路上,有我,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