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沁俁 北京大學) 第一次聽到“楊絳先生”這個稱謂的時候,是在小學的語文課堂上。依舊記得那是個昏昏欲睡的午後,老師在講臺上做美文賞析,我卻被午後暖洋洋的陽光曬得瞌睡。可當“先生”這二字一出,我立馬清醒過來,平淡無奇的語文課上居然出現了這麼大的錯誤。一種終於抓到老師犯錯的興奮感和必須糾正老師錯誤的責任感讓我的頭腦變得異常清晰,困倦一掃而空。可就在我差點要舉起小手,成為那個語文課堂救世英雄的時候,老師停頓了,帶著傲嬌的語氣說,“看得出同學們一定都很疑惑,楊絳明明是女的,為什麼我加了先生二字?其實先生是對傑出女性的尊稱,有所成就、有所建樹的女性也會被稱為先生。”周圍的小夥伴們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有些甚至在本子上記下了這一特殊用法的含義。但我似乎是更疑惑了,給女性冠以男性的普遍稱呼就是尊稱?我記下了用法,但多年以後還在揣測背後的含義。
對於小學生來說,這是一種新奇的特殊的詞語用法,當年好奇和質疑早就因為附和應試教育消失得無隱無蹤了。不過現在回頭想想,“先生”這稱謂的確蹊蹺。要是追溯起源,可以扯到春秋戰國,《論語》和《孟子》,先生的含義就是有德行的長輩。從表面上看,這樣的釋義並不區分男女。但仔細想想,在那個教育普及水準極低的時代,哪有幾個女子能掌握真理,教育後生呢?所謂有德行,有造詣的長輩自然而然地就特指了男性。《曲禮》中說到“從於先生,不越禮而與人言》”這是古書中第一次用先生代指老師。但同樣的道理,在古代能教書育人的、知識淵博的絕大多數也都是男性。所以這一稱謂無論是從哪個含義來看,最終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唯一的群體,也就是說先生基本上就定格為對男子的稱謂。到了後世,女性也會把男性配偶成為自己的先生。
但不管含義怎麼變,特指群體似乎是固定的。我用了似乎,是因為在這個稱逐漸被大家理所應當視為男性專屬的時候,新的用法出現了,有地位有學識的女性也可以被稱為先生了。的確,這似乎是新時代女性翻身戰的里程碑。本來這稱謂就表達了對有知識內涵的人的肯定和尊敬,只不過是因為數千年中國男尊女卑的傳統因素,才使得這稱謂從天平的中間慢慢地滑向男性專屬的一端。如今,社會宣導男女平等,我們走上了相同的起跑線,所以這稱謂跨界加上女性陣營也是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仔細想想,共用一個稱謂的事實有點禁不起推敲。先生對於男性來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尾碼。可要是用給女性同胞,那可是尊敬到不能再尊敬的稱謂。同樣一個詞語,的確是男女有別。若是倡議,應該找一個對於男女來說都只能用於尊稱的詞來以示公平,但恐怕又有人會說這是鑽牛角尖,小題大做。不過其實這些關於男女有別的彆扭感都是出現在最細枝末節,柴米油鹽的小事上。即便社會高喊著平等,往往現實總是落實得不那麼到位。
又比如現在很多姑娘不願意說自己是姑娘,要介紹都要介紹自己是“女漢子”。沒錯,雖然我性別女,但我內心屬性其實是個漢子。漢子的一面代表了我可以隨便爆粗口,可以不用拿捏著小碎步,可以不用注意著言談舉止。就算被別人指指點點,也可以一笑而過,畢竟我是女漢子。當然了,除了表像,女漢子也帶點自捧的意味。所謂漢子,代表了更堅強,更獨立,更大度。不會拘泥於小節,更不會斤斤計較。反而言之,那些還處於“女人”階段的女人,那就是走在這些優良品質的反面。她們外表上還精心打扮,處處拿捏。內在則更是經不起風雨的溫室花朵,一碰就碎的玻璃心。可女漢子們呢,早就超脫了這些低級階段,因為有了漢子的因素,她們是進化了的女性。
在這個壓力山大的社會,每個人都對於獨立人格、主宰自由有著無盡的追求和渴望。姑娘們也不能僅僅做個姑娘,還要有別的成分來充實自己。變得更強大,更自立自主的確是一種人格的提升,但每當我看見小姑娘們用略顯驕傲的語氣來介紹自己是個女漢子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有點彆扭。將“漢子”二字變成對自己的讚揚,對自己堅韌不拔,頑強不屈,又或是脫離女性婆婆媽媽、斤斤計較等低級趣味的概括,不禁讓人覺得這是在潛意識中早就將男性和這些優良品質劃等號。似乎這些優點和特質早就潛移默化地歸屬於男性這個物種,如果女人想要提升自己,想要自立自主,想要擺脫傳統的偏見,那就必須進行一個思想上的變性手術。變成思想上的漢子了,你也就有了這些相應的附加屬性了。
實話實說,我也喜歡那些大咧咧一點的“女漢子”,這樣的轉變沒什麼不好,這是新時代新社會中新女性的必備特性。這樣自由獨立,堅強勇敢的女性才能在這樣競爭激烈的社會中為自己活著,不是附屬,更不隨波逐流。只不過,有時候我喜歡矯情一點,鑽鑽牛角尖,希望有一天也能有屬於“女漢子”和“女先生”的專屬詞,不用再和男人共用。更不用拿他們去特指優良品質,或是用男性的普通稱呼來表示女性的尊稱。或許有一天也會有“男女士”或者“男姑娘”,畢竟社會的變化總是出人意料的。
(编者注:本文作者吴沁俁,北京大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