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杨程晨
编者按
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9月8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身为投入这场抗疫斗争的新闻工作者中一员,中国新闻社青年记者杨程晨作为中新社战疫报道群体的代表,受表彰为“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个人”。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杨程晨1月21日回到武汉探亲,隔日便在总社统筹安排下加入新冠肺炎疫情前线报道组并坚守至湖北抗疫斗争胜利之后,一趟返乡之旅变成抗疫征程。
在武汉86天的采访报道期间,杨程晨进入华南海鲜批发市场、金银潭医院、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等疫情核心区采访,发出《再探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生活仍要继续》《专访金银潭医院重症“突击队”:与时间、死神赛跑》《特写:跟随李兰娟院士“红区”查房》《武汉医务人员“年夜饭”见闻:身着隔离服乘摆渡车送餐》《专访留汉法国医生:备好香槟,待吾妻归来》等传播范围较广、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手报道。
今天,杨程晨写下这篇记者手记,追忆抗疫的日子。
我是元月21日回的武汉,本意是回家过年,计划大年初三飞往新疆看望岳父母;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家乡武汉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会见证历史,并且如此的波澜壮阔、惊心动魄。
图为作者在康复驿站中采访。安源摄
回家后的第二天深夜,武汉市便对外宣布封城。我则正式加入自己任职的中新社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前方报道组工作。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武鄂高速路口采访车辆出城方向关闭的情况,两位同行的分社同事前些天刚去过武汉协和医院发热门诊采访。两位同事说,门诊内拥挤不堪,更听说有患者连续等待6小时以上,二人也出现了轻微的咳嗽症状。事后证明两位同事是普通感冒,但我第一天工作的紧张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后来我了解到,这样的忧虑也在中新社前方报道组各位成员心间萦绕;不过,随着工作忙碌起来,尤其是疫情在武汉迅猛发展,它慢慢被大家忽略。农历大年初一,被称为武汉四大家医院的其中三家,均因医疗防护物资紧缺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武汉市民更加直观地感受到疫情给正常生活带来的严重威胁。
1月25日晚,在报道组点题下,我发出了疫情发生后个人首篇评论文章《武汉仍需过三关》,在彼时关头的“千金信心”,是对现代医学战胜病毒的信心、对社会各面向形成合力攻坚克难的信心、对我们能够挺过武汉建城以来最惊险时刻的信心。可以说,我此后的工作都是围绕这一线索展开、进行的。
图为作者采访黄鹤楼街道的社区工作者。安源 摄
在我的回忆里,新冠肺炎疫情的“至暗时刻”是1月底至2月中旬。这段时间,我印象最深刻的采访有三次,一次是与同事走入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直击当初的病毒传染核心区;第二次是获得独家机会跟随李兰娟院士进入“红区”查房;还有一次,是赴金银潭医院采访临时支援该医院改建重症监护室的医疗队负责人。
1月底前往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时,前方报道组给每位记者发了防护服,我与同事出发前做好了全套防护,还商量好到了市场附近不到万不得已避免下车沾染病毒。但当我们驾车抵达时,发现实际情况与想象有很大不同——周遭生活仍在继续,能看到附近居民下楼采买生活必需品。面对华南海鲜市场留守保安及华南蔬菜果品市场商户,我们走上前攀谈,希望了解“风暴眼”中的人们如何度过“至暗时刻”。对于突如其来的巨大生活改变,他们很无奈,工作、生活在市场附近似成为“原罪”,当时也已意识到即使未来疫情消除、生活复苏,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仍将持续一段时间。我们当晚发出稿件《再探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生活仍要继续》。
我从小也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的院子里长大。熟悉的环境让我在武汉的三个月工作某种程度上多了些条件。专访李兰娟院士和金银潭医院重症突击队,多少与此相关。
图为作者在采访李兰娟院士。安源 摄
李院士自2月初抵达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开始,便吸引了各家媒体的关注,她身经百战、带来“四抗二平衡”治疗方法、团队正在研究相关药物,都寄托着抗击疫情的希望。那时起,我持续与其团队保持着密切联系。获得跟随查房的机会是在2月中旬,我社文图视记者一行三人做好充分防护,跟踪采访拍摄73岁的李院士在重症监护室内工作全过程。数小时的辛苦工作后,她走出病区,摄影同事拍下她脸上带有明显口罩压痕的瞬间。这张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让许多人从中获得感动,也转化出对于抗疫工作局面好转的信心。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张照片在互联网上流传,一位医生经过昼夜工作,脱下防护服后汗衫近乎湿透。这张照片的主人翁来自武汉大学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余追。自1月11日起,他便奉命率队前往金银潭值守支援并改建普通病房为重症监护室,直至我们采访时,他已连续工作逾20天。
约的采访地点本来在余追医生的房间,但由于所住宾馆疫情期间缺少清洁人员,他们的卧室“乱成了一团”,脏衣服堆在床上,刚洗干净的挂在了窗台前,泡面和矿泉水满地都是。医生们主动要求“去楼下找个整洁一些的地方吧”,当我们来到大堂已经不营业的咖啡厅落座后,有医生感叹道“现在这个时候进咖啡厅,实在有些恍惚,这与我们这段时间的紧张状态太不吻合了”,或许抽离了医院的环境对他们而言都是恍惚的。余追医生当晚邀请不值班的几乎所有医护都到我们的镜头前,摄影同事为他们拍了一张合影。采访间隙,没有回答问题的医生们差点睡着,我们与医生们的对话在“不忍心”中继续。采访结束后,我们到另一间医护休息的驻地房间帮他们留影,时间接近晚上12点,但医生护士们兴致不浅,他们积极昂扬的状态让我们感到意外、但也欣慰。
将近3个小时的聊天中,我们好像看到了真实的金银潭,新婚夫妇报名前往金银潭均未告知对方,他们在医院相遇;医生防护服不够,自制防护服面对无创插管病人喷出的飞沫。但同时,短暂的采访难以体会他们不间断地“战斗”,与死神赛跑的紧张状态。对于金银潭医院的特殊关注,是每家媒体疫情期间报道的共性。对于我来说,更多了一层来自父亲所在医院的医生们持续奋战的朴素感情。
图为作者采访集中隔离点。安源摄
许许多多次的采访,对家人、对家乡的情感都处于流动和积蓄之中。武汉,尤其是武昌,是我从小生长的城区,这是一座热闹到有些嘈杂的城市,从清晨的“过早”到凌晨的宵夜,好像没有一刻能让它消停下来。然而疫情做到了,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在突然之间让它变得鸦雀无声。两江四岸高楼大厦的霓虹灯依然璀璨,马路上空无一人,偶尔能见到的只有身着全套防护服的消杀工作者。走在小学、初中、高中所在的解放路街道,这样与现实的错位感更为强烈。
这条马路上有一家曹祥泰老字号,专卖南方人偏好的一种绿豆糕,逢年过节排队的人群几乎要站到马路上。今年过年,这里不出意外地没了人流,卷帘门紧锁,好吃的武汉人被关在家中。街道干部们带着红袖章在出口处执勤,羊肠小道四通八达的老社区难于管理,这个时候需要他们24小时轮流站岗。他们回忆,有遇到翻墙而出的年轻人、也有抱怨吃不到肉的老住户,还有抽完了家中存烟的住户深夜拜托他们帮忙出外购烟“续命”。紧临的黄鹤楼见证着城市的辉煌与苦难,“樱花三月”、游人未归,保安们拿出自己的热水壶、插线板提供给滞留在武汉、无处可去的人们。
以黄鹤楼为圆心,我们走访了附近的商圈、老社区,发出稿件《“封城”中的黄鹤楼》,可以深切感受从扎根基层的公务人员到街头商贩,再到四代同堂的“老武汉”,他们普遍的乐观、豁达是这座城市能够挺过疫情的保证之一。疫情期间,从网络上不难看到抱怨社区、抱怨医院的转帖和视频,武汉人的泼辣从中可见一斑。但也正是这份不吐不快、不把情绪留在内心的爽利,让成千上万的市民即使历经艰辛也能最终熬过难关。
图为作者采访即将开舱接收患者的江汉方舱医院。安源摄
随着2月间方舱一座座拔地而起,近4万医护和无数生活、医疗物资从全国各地驰援,疫情一天天在好转。千万市民的坚韧支撑力,是重启武汉“封城”大门的第一股力量。“封城”是为“内防扩散,外防输出”的必要之举,一千万武汉市民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奉献。“封城”期间,6万多名武汉本土医生和外地驰援的医疗队员并肩作战,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与毒魔决战于江城,诸多医护被感染,有的壮烈牺牲。要推开武汉紧“封”的城门,仅靠一城一地的民众只手相撑、以命相搏显然不够。它更需要另一只更强有力的手,合力形成雷霆万钧之势。
共同守护一座城的经历势必将成为这一代人的共同回忆,在至暗时刻里,我们不是等待希望,而是身处武汉的每一个人都在力所能及地寻找希望。疫情中的新闻报道,除了向外界传递风暴眼的关键信息、答疑解惑,还兼具记录历史,为后来者回望前人前事提供重要依据。尤其在中国面临严峻国际局势的当前,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真相更显珍贵,回忆这些内容,既是温故、更是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