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最令人难过的消息,是余光中先生的病逝。
还记得他在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中打水漂的场景,他那健朗的笑脸。没想到两年前的一次摔跤给他留下了重疾。
一时间,大家纷纷吟起他的《乡愁》,这首被选在我们小学课本之上的诗歌,一定程度上是我们几代人乡愁与家国情怀启蒙诗。
然而在余光中先生近九十载的人生长河中,他从未停止创作。87岁高龄时仍然发表了其第二十本诗集《太阳点名》。同时他也曾在台湾、香港、美国各地任教。
余光中是一本大书,我们对他的了解何其少。
著作等身,活到老写到老
诗文双壁,著作等身,余光中肯定算一个。
评论、翻译,他也通通在行。除了翻译十四行诗、现代诗等诗歌,《梵谷传》(梵谷=梵高)是他最有名的翻译作品
余先生于1928年10月21日农历重九日生于南京,早年生活被战争搅乱。1937年随母亲到四川避难,1945年抗战胜利后随父母返回南京。
然而他早早地受到父母和舅舅的文学熏陶,1947年进入金陵大学外文系,1949年因内战加剧进入厦门大学求学。 1950年随家人入台。同年入台大外文系。
他的母亲与妻子均为常州人,故他以江南人自命。又因抗日战争期间四川生活,感情上亦自觉为蜀人。
他说:“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欧洲是外遇。”他至今仍能熟练的讲出常州话顺口溜,用四川话诵诗。
1952年毕业并发表出版第一本诗集《舟子的悲歌》。在他超过六十载的创作时间里,不是由青涩到纯熟,而是在各种风格之间不停变换。
1954年同友人共创「蓝星诗社」。整个青年时期的写作追求新时代的「格律诗」,但也有强烈西化的倾向。
1958年余光中留美期间在爱荷华大学宿舍
1958年,他赴美爱荷华大学写作班进修,但他将爱荷华比为“冰箱”,牵挂着蓝星诗社的伙伴们。因此求学的两年过得并不如意,《我之固体化》创作于这一时期。
1961年发表长诗《天狼星》,引发与洛夫的新诗论战,整个六零年代的台湾新诗都处于不断的论战之中。《再见,虚无!》创作于这一时期。他开始追求一种「新古典」的诗歌审美。
1964 年与 1969 年余光中先生先后两度赴美讲学共四年。70年代年代台湾政局动荡,余先生受西方民谣音乐摇滚音乐影响,先后创作《江湖上》《民歌手》,成为当时诗歌「朴素民谣风」的旗手。
1968年,余光中、妻子范我存与四千金在台北厦门街自家後院合影。(从左至右是大女儿珊珊、小女儿季珊、二女儿幼珊和三女儿佩珊)
1971年创作《乡愁》。自1974 年起到香港中文大学任教 11 年(期间返台客座 1 年)。再此期间也是他「探索历史」的时期。
1985年出任国立中山大学(台湾)文学院院长至今。其后的写作多「写实伤感」。
他在1992年首次应邀回了一趟大陆。此后20余年来,回大陆60余次,获颁20多所大学客座教授。
余光中与夫人返台情景。图/徐宗懋图文馆
他最近一次公开露面就是在今年10月23日,与妻子出席国立中山大学为他举办的九十大寿庆生会。
他曾是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也是国立中山大学外文系退休荣誉教授。校方特地播放了纪录片《余光中书写香港》做为贺礼。
余光中10月23日在国立中山大學
一生的创作都在与自己争论
余光中先生逝于高雄,他对高雄西子湾的热爱和眷恋或许超过任何一个地方,他说国立中山大学是最适合作诗的地方。
余光中人文讲座(与李安)
“一个秋晴的黄昏,一少年坐在敞向紫金山的窗口,写下他的第一首诗,那时候他没料到,这一生他注定要写很多作品,更不会料到,他未来的读者,不在大陆,却在海外,他注定要做南方的诗人,他的诗,注定要在亚热带的风雨里成长。”
在西子湾的家,他看着海面上的灯塔,和桌子上的台灯,思绪万千,《乡愁》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诞生的。
他曾说:“旅行也好,定居也好,如果这个地区你没有写文章,这个地区在某种意义上就不是你的。”
对于写作意义,他还曾写道:我写作/是迫不得已/就像打喷嚏/却平空喷出了彩霞/又像是咳嗽/不得不咳/索性咳成了音乐/我写作是为了炼石补天。
但他一生的创作都在与自己争论。“中年时代/我一直在「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与「你知道自己不是谁」之间/寻寻觅觅/追求归宿/到了白玉苦瓜一诗/才算是「你知道你是谁了」”。
叶慈所谓“与自我争论,乃有诗”,正是此意。
此前听闻余光中先生在八十大寿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两本诗集,觉得这个老头甚是可爱。
余光中是“狂”的,傲而顽固地不肯放下创作的笔头。就在今年还再版了两本书,《英美现代诗选》和《守夜人》。
《英美现代诗选》依据1976年的版本,重新编选,部分诗作重译,并新译多首诗作,调整顺序,从99首增加到179首。《守夜人》则是从余光中十三本诗集及尚未集结成册的诗作中,精选诗作,其中有部分改动。
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教授黄维梁曾在《璀璨的五采笔》 中称赞余光中的文学成果,说他手握五色之笔:
以紫色笔写诗,风格屡变,技巧多姿;
金色笔写散文,气魄雄奇,色彩灿丽;
黑色笔写评论,褒贬有据,公正无私;
红色笔编辑,选文有标准;
蓝色笔翻译,信实且忠贞。
预计明年九十大寿出版的新书《从杜甫到达利》,是一本评论集,范围从诗评到画评。
我猜这大概是他送给自己的一个生日礼物,没想到这竟成了他最后一本书。
有些人想认识我 请把这首诗暂时忘掉
“乡愁”是余光中诗歌的一个主题,然而在他生命的不同阶段,乡愁其实也有不同的形态。
最广为人知的那首《乡愁》,创作于早期,属于历史文化怀乡诗。虽然我不敢说现在两岸三地的年轻人,还能感受到他当时的乡愁。某种程度上,他的这首诗是绝唱。
奇怪的是余光中写了那么多的诗,为什么偏偏是他几十年前的《乡愁》成为他的“名片”呢?
我们当然能够从很多社会政治乃至诗人本人的人生经历来切入,但如果落实到诗歌本身,我们或许应该说:诗人把“乡愁”写得动人了。
这首诗里,余光中从自身生活环境中选取了“小小的邮票”、“窄窄的船票”、“矮矮的坟墓”、“浅浅的海峡”等四个材料,使其作为乡愁的“风景”来呈现,而又不失历史、地理的色彩。
质朴无华的人、事,文白义深又朗朗上口,应该就是《乡愁》广为流传的首要原因。
今年3月国立中山大学举办“诗情乐韵余光中”,余光中朗诵诗作
《乡愁》是余光中早期的诗歌,后来他受到现代主义风潮的影响,诗风又有了很大的转变。
“乡愁”不限于遥望大陆,诗歌主题则更不仅仅限于“乡愁”,然而人们提起余光中,却只能想到这首诗,因而对他的了解也就止步于此。
连余光中自己也说:
《乡愁》是我40年前写的,那个时候在大陆’文革’的后期,所以我心情很暗淡,认为此生也许回不去了。
后来,《乡愁》在大陆选入教科书,很多人会背。可是它也妨碍我,因为它好像变成一张名片,这张名片大到把我的脸遮住了。
最近台湾还有一位音乐家把《乡愁》谱成了南管,也有人谱成苏州评弹,总共有十几种。我很多诗跟《乡愁》完全不同,有些人想认识我,喜欢诗的话,请把这首诗暂时忘掉。
(来源:外滩TheB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