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素拯救了數以百萬計生命,對世界抗瘧疾事業作出重大貢獻。“中國神藥”名至實歸,也為中國帶來了自然科學領域的諾貝爾獎。
然而光榮已是歷史,人們也應看到隱憂和挑戰:青蒿素的國際專利為何旁落,從中能吸取什么教訓?現在一些地區的瘧原蟲已經出現抗藥性,又該如何應對?尋找新的抗瘧疾藥物,中國是否已經落後?
人類與瘧疾等傳染病的鬥爭永無休止,鑒往知來、未雨綢繆,方能有助於在漫漫征途中取勝。
中國神藥
“諾貝爾獎授予青蒿素的發現是對中國科學界在抗擊瘧疾中所作貢獻的巨大肯定,”世界衛生組織“全球瘧疾規劃”協調員安德烈亞·博斯曼日前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說,“過去15年中青蒿素類復方藥成為治療瘧疾的主流藥物。”
青蒿素藥物普及的15年,也正是全球抗擊瘧疾取得重大進展的15年。世衛組織今年9月發佈《實現關於瘧疾的千年發展目標》報告,提到進入2015年,人類與瘧疾鬥爭的現狀與新千年開始時的悲觀預言完全相反:與2000年相比,全球瘧疾新增感染人數下降37%,死亡率下降60%,可折算為620萬人的生命被拯救。
顯然,青蒿素在這個成就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世界衛生組織《2014年世界瘧疾報告》顯示,世界各國尤其是非洲地區公共衛生部門投放的青蒿素為基礎的聯合療法劑量呈不斷增長態勢,2013年全球公共部門共計投放1.81億劑青蒿素聯合療法,其中非洲地區就佔了1.72億劑。
在非洲大地,各國衛生官員、醫生和患者無不傳誦青蒿素抗瘧疾的神奇效果,並稱之為“中國神藥”、“東方神藥”。
青蒿素的發現和推廣使用是一段美好的歷史。它如何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被以屠呦呦為代表的中國科研人員發現,中國古代醫書《肘後備急方》又提供了怎樣的靈感等細節,在屠呦呦連續獲得拉斯克獎和諾貝爾獎等國際大獎後,已經廣為人們所知。如今,每當人們談起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時從不會忘記它來自中國。
專利之失
不過,細心的人們也許會問,上世紀七十年代就已發現的藥物,為什么到這個世紀才成為全球抗擊瘧疾的主流藥物?更有人會發現,如今國際市場上許多青蒿素類藥物的專利權都掌握在外國企業手中,這又是怎麼回事?
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法務專員俞志龍對新華社記者說,中國首部《專利法》在1985年才實施,此前由於缺少專利法規和意識,中國科研人員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公開發表了青蒿素的分子結構,使得這一發現具有公知性,無法在國際上申請基礎專利。
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科研人員已重視為青蒿素申請相關專利。實際上,1985年4月1日《專利法》實施第一天收到的專利申請中,就有屠呦呦等人的“還原青蒿素的生產工藝”。
但這個時期沒有人能“玩轉”國際規則,按國際標準進行藥物試驗、申請上市和專利保護。直到瑞士的諾華和法國的賽諾菲等國際制藥巨頭與中國科研機構合作,採取聯合申請專利等方式,才逐步把青蒿素推廣到全球,根據協議,它們也獲得了與青蒿素有關的一些國際專利。
此後,諾華和賽諾菲在合作專利的基礎上後續研發,推出了基於青蒿素的一系列衍生藥物。而它們新研發的衍生藥物不斷更新自有專利,是如今在國際市場份額和專利持有數量都超過中國藥企的重要原因。
抗藥之憂
青蒿素已幫助全球抗瘧疾事業取得了有史以來最大的進步,不過這並非“一勞永逸”。在人類戰勝傳染病的征途中,長期依賴某種藥物導致病原體產生抗藥性是個老難題,青蒿素並不例外。
“最早有關青蒿素抗藥性的報告是在柬泰邊境,現在緬甸、越南都有了,”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瘧疾功能基因組學主任蘇新專說。所幸的是,目前抗青蒿素的瘧疾仍限於局部地區,“主要還是在東南亞國家,非洲國家現在還沒有”。
蘇新專告訴新華社記者,青蒿素的抗藥性不是經典的抗藥性,而是推遲清除。也就是說,清除瘧原蟲的週期延長,原來青蒿素見效迅速,用藥後24小時就可以清除體內的瘧原蟲,但現在可能要等到72個小時或更長。
新一期英國《自然》雜誌也刊登研究說,有證據表明,柬埔寨等地一些對青蒿素有抗藥性的瘧原蟲還能感染非洲的一種按蚊,而這種按蚊是瘧疾在非洲傳播的主要媒介。也就是說,在全球化時代,青蒿素可能會像前輩藥物那樣面臨世界性的抗藥性問題。
歷史上,瘧疾的抗藥性曾反復出現,惡性瘧疾對氯喹等前幾代藥物的抗藥性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擴散。考慮到青蒿素單一療法容易產生抗藥性,世衛組織推薦青蒿素為基礎的聯合療法(ACT)作為目前治療瘧疾最有效的手段,還可以顯著降低抗藥性威脅。
防控瘧疾的國際組織“遏制瘧疾夥伴關係”新聞官特裏·沃特金斯說:“青蒿素沒有代替品,我們必須要維持青蒿素聯合療法的有效性,並且控制大湄公河次區域出現的抗藥性問題。”
“距離我們全面需要新藥還有大約10年時間。在那之前,青蒿素聯合療法可能還有效,”德國馬克斯·普朗克學會的抗瘧疾藥物專家彼得·澤貝格爾給出了一個時間估計。
未來之路
一旦病原體對某些藥物出現抗藥性,人類就必須與時間賽跑,尋找更有效的新藥。現在,發達國家多個科研機構和制藥企業,都已開始尋找新的抗瘧疾藥物。
蘇新專說,國外有很多人在篩選新的抗瘧藥,一類是基於青蒿素的結構和作用機制,青蒿素的殺蟲功能靠過氧基團,它會把瘧原蟲的蛋白質氧化,從而把蟲殺死,現在很多抗瘧藥都含有過氧基團,法國、美國都有研究小組在著重篩選這類藥物。而另一類是高通量篩選,篩選上萬種化學物品,看看哪個有效。一些篩選出來的藥正在進行臨床試驗,但還沒有真正應用。
也許是受到青蒿素歷史的啟發,在這場新的尋找抗瘧疾藥物的全球競賽中,西方研究人員也試圖從中國傳統醫藥寶庫中尋找靈感。
在讓屠呦呦受啟發的《肘後備急方》中“青蒿一握”的記載之下,還有“常山三兩”等針對瘧疾的其他藥方。當年的“523項目”,中藥常山曾是研究人員的一個重要備選藥,不過因為效果不如青蒿,且活性成分常山鹼有一定毒性而被放棄。
而目前,美國哈佛大學的拉爾夫·馬齊切克正致力於研究常山的抗瘧機理,並認為有望利用常山鹼開發出新的瘧疾藥物,“我們預計5到10年內將有一種相關藥物進入臨床應用”。
他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引用了1988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詹姆斯·布萊克的名言:“開發新藥最有效的基礎,是從一种老藥開始。”(執筆記者黃堃,採訪記者張淼、林小春、張雪飛、郭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