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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吳沁俁
圖| 戶外攝影師 張虹海
博大哈佛塔
清晨的倦怠抵不住窗外白鴿聲聲叫早，我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挪向陽臺，推開遮光避日的木門，才發現尼泊爾的一天已然喧嚷著到來。從陽臺眺望遠處的街道，早已擠滿了嘈雜的人群。伴著清晨的陽光與微風，不少人都要去佛寺誦經。我也匆忙洗漱，趕在這柔和的光暈中，和虔誠的信徒一路朝聖。
尼泊爾常被戲稱：“神比人多，寺廟比房子多。”教義中的多神論造就了尼泊爾萬物皆有佛性，所以即便是對一石一木也要懷有崇敬之意。而寺廟之多，便是虔誠信奉的體現。每日誦經祈福對尼泊爾信徒而言，正如同吃飯睡覺般不可或缺。沿著加德滿都的街道隨便走走，到處都可以看見大小不一的寺廟和佛塔。
伴隨佛塔佇立不變的還有那一雙攝人心魄的佛眼，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好像與其洞察一切的淩冽目光恰好對視。佛眼代表著太陽與月亮，智慧和慈悲。雙眼之間的螺旋紋圓圈，梵文中稱之為Urna，是佛的象徵，代表佛在人間宣揚佛法。而雙眼之下，如同問號般的圖形，實際上是尼泊爾語中的數字“1”，代表著世間紛雜的萬物最終和諧歸一。佛塔的四面都繪有佛眼，法力無邊的佛眼將從各個角度注視著凡間眾生，庇佑一切生靈。無論是行善者的功績，抑或是作惡者的罪孽，佛眼無所不及，一切皆有因果報應。偌大的佛眼似嚴苛，似溫柔，因有所念，便有迴響。佛眼凝望眾生，眾生便也從佛眼中結識佛緣，重視自己。佛眼雖巋然不動，但時光流逝，與之注視的凡間雙眼卻在不斷改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起承轉合，在佛眼中不過一瞬，而佛眼中的人群卻要窮盡一生去領悟。
第一次與佛眼對視，我便久久不願離去。在這個高山小國中，有太多變故是百姓所不能預料的。生活的苦難大多化作轉經筒旁一遍遍的祈禱，把期望沉澱成信仰，不知需要多少個日夜的領悟。現實中總有太多不盡人意的苦楚，即使經聲依舊，也難保每一個明天都平安喜樂。我走到博大哈佛塔的腳下，彩色的經幡隨著清晨的微風起舞，碩大的半圓形底座平臺也依舊氣勢磅礴，可突如其來的地震破壞了曾經高聳的佛塔，修繕中的佛塔也不見沉靜的雙眼，千百年的威嚴在這一瞬竟顯得有些落寞。
正當我望著殘損的佛塔深感痛心之時，突然感到衣角一墜，警惕的我猛然回頭，撞上的卻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衣衫破舊的小男孩正仰著腦袋，直鉤鉤地望向我，小手還不斷拉扯著我的衣角。黑黝黝的臉龐帶著稚嫩，一雙發著光的大眼睛卻藏著憂傷。他用不標準的口音一遍遍含糊地說著：“Madam, hungry” （女士，我餓。），看著他執著的眼神我一時竟不知所措。當地的嚮導看到有孩子纏著我，便馬上跑來叮囑我千萬不要給錢，因為很可能會引來一大幫要錢的孩子。這些孩子天天都徘徊在景點周圍，以此為生。小孩子雖然聽不懂嚮導的囑託，但看到他和我嘀咕一番，便默默地走到了一旁。不過他沒有走遠，只是在佛塔旁的小店周圍晃悠。沒過一會，便又徑直向我走來。這一次他默默地站在我的身旁，雙手作揖，一遍遍說著“Hungry”。他的眼睛那麼漂亮，濃密的睫毛還有深褐的雙眸，可他的眼神卻那麼複雜，是難為情還是渴望，我一時也看不清楚。同行的姐姐把零錢塞在他手裡，拿到錢的他終於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歡快地跑走了。
看著他飛奔的背影，我卻心頭一酸。這一路上，我們見到了太多這樣的孩子。本應該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年紀，卻只能用上學求知的時間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乞求。當地人告訴我這些尼泊爾的孩子不會偷搶，但生計所迫，他們必須用這種辦法來給家裡賺取補貼。用自己稚氣未脫的面龐換取遊客的同情，對他們來說是生存的手段，何嘗不是對童真的壓抑呢？想到之前我們的客車在泥濘的山路上難以前行，村裡的孩子老遠看到我們，便一路飛奔而來，趁著車子行駛緩慢，雙手便緊緊地扒在車窗邊緣，絲毫不顧前行的危險。依舊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卻一遍遍呐喊著悲傷。
其實這些孩子們很容易滿足，有時候給一顆糖果他們便欣然離去。在南無佛寺朝拜的路上，跟著我爬上爬下的鄰村男孩，穿著破舊的小拖鞋，莫不作聲地一直徘徊在我左右。最後我才發現，他只是好奇我手裡的相機。當我提議為他拍張照片時，他便擺出一副最酷的神情，好像擁有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一掃之前陰鬱的目光。孩子本就是最簡單的，生活的困難給他們的單純蒙上了面紗，可他們也期待著清風徐來為他們揭開陰霾，讓璞玉重現光芒。
尼泊爾的佛眼還在無所不及地凝望著眾生，而眾生的目光又何嘗不希望窮盡所有？神的孩子在苦難中舞蹈，願悲傷化作清泉，順勢而流，卻滋養希望的種子。
作者介紹：
吳沁俁，90後女孩，現就讀於北京大學。二十出頭的年紀，懷揣著對世界的無限渴望，也憧憬著未來的一切可能。雖然年紀不大，她卻一直追尋著生活的不同種可能，堅持行走在路上，用心感悟人生，用文字記錄思緒。每一次遠行都是換位的人生，而每一次思考又都是心靈的沈澱。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如今這位90後大學生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雲卷雲舒》，以自己單純甯靜的心為讀者打開一扇新的視窗，品味人間百態，共賞花開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