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日報駐喀布爾記者陳杉】33歲的葉維昌是紅十字國際委員會(以下稱ICRC)阿富汗代表處裡唯一的香港人,也是為數不多的駐外代表。他去年10月來到喀布爾,一轉眼,一年的任期已經到期。
葉維昌工作時的照片。(圖片由ICRC提供)
在阿富汗首都瓦齊爾·阿克巴·罕區的一幢ICRC辦公室裡見到葉維昌。和善的笑容搭配白襯衣,他用一股帶著港腔的普通話,向我娓娓道來這一年裡最有意思的故事,和他離開高薪銀行業、選擇ICRC的原因。
從塔利班手裡要人
今年6月10日,33名阿富汗大學師生在阿中部加茲尼省被阿富汗塔利班綁架,13天后,他們平安獲釋。記者當時獲悉消息時,只是為人質的安全歸來感到慶倖,卻未想到這事與眼前這位香港同胞有關。
綁架事件發生後,當地部族長老前去同武裝分子交涉,塔利班也同意放人。但難題出現了,政府和反政府勢力各有各的地盤,移交工作無法在雙方之間直接展開。這種情況下,需要中間人或機構來協助完成。
作為為數不多在當地有辦公室的國際機構,ICRC收到一份釋放人質的消息,對方自稱是塔利班武裝,希望ICRC充當這一角色。
當時,葉維昌是在辦公室的唯一國際雇員。他和當地雇員先花了一些時間確認消息的確來自武裝組織,然後便著手展開同當地政府及同武裝組織的聯繫工作。
葉維昌說,ICRC一直以來和政府以及武裝各派之間都有聯繫,所以核實起來難度不大。
“關鍵是確定時間和移送地點,當然前提是雙方都充分信任我們。我們決定自己派車去武裝分子指定地點接人。為避開不必要的麻煩,比如盤查和地雷,車輛需要嚴格按照對方提供的路線走。
作為在營救過程中唯一的國際人員,葉維昌並未親自隨車前往,因為當地辦公室需要一個人來負責居中協調。
“很多人質家屬聽聞消息都來我們辦公室等消息,他們的情緒需要安撫。政府、ICRC和武裝分子三個方面也需要有一個人保持溝通,所以我就留下來了。
葉維昌本打算同驅車接人的同事每半小時聯繫一次,但由於地處偏遠,通訊器材的信號並不好,一度需要通過總部的加強設備中轉。由於山路難走,原定的計畫進度也有延遲,這一切都給統籌行動的葉維昌帶來不少壓力。
“我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吃飯。因為人質人數太多,我們當時決定分兩天接回。我的同事說,那兩天我一直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一會兒打電話一會兒看時間,幾乎沒坐下來過。
最終計畫順利完成,獲釋師生們在ICRC當地辦公室裡得到了簡單的食宿照料以及一些心理干預,還有兩周來第一次洗漱的機會。最重要的是能同家人重新見面,一些人在家人懷裡痛哭失聲。
這些情景葉維昌看在眼裡,心中如釋重負,“結束後我倒頭睡了好幾天。
葉維昌工作時的照片。(圖片由ICRC提供)
為伊朗女囚犯傳信
作為ICRC人員,不是時時都有參與營救人質這麼刺激的事。平時,葉維昌更多參與對當地人道專案工作裡,比如殘障技能培訓、農業生產培訓還有監獄探訪事工。
一次,三位當地部族長老找到葉維昌,說有幾位伊朗女子被阿富汗警方逮捕,關押在當地監獄,希望請ICRC幫助確認看望,並讓她們能同國內家人建立聯繫。
葉維昌聽到這一消息,心裡也稍許有些忐忑不安,“我身邊沒有女性同事,有點擔心和她們的溝通。我們的監獄探訪事工,都需要先和對方建立關係,關心他們,讓對方能放心把一些需求告訴我們,這樣才能做好。這次是我第一次在監獄裡同穆斯林女性接觸,所以心裡不太有底。
葉維昌和他的同事們先是同當地政府確認了這幾名伊朗女子的情況,瞭解她們被捕的原因和過程,得到許可後便和同事一起探訪女子監獄。
“但事實上,見面時她們比想像得要更容易溝通。她們知道我們,也可能是出於情況所迫,把需要都比較直接地告訴了我們。我們先是通過在伊朗的同事幫助她們給家裡人送了書信,然後再想辦法幫她們解決一些實際的困難,比如一些衣物和女性用品等等。
因為宗教禮法和風俗,在阿富汗的女性囚犯會關押在單獨的監獄裡,白天做些簡單的手工活。葉維昌在監獄探訪時,發現同伊朗女子身邊還有孩子。
在暫時無法離開母親的情況下,葉維昌和他的同事也在籌集諸如玩具和書籍等兒童用品,好提高這些孩子的生活品質。
阿富汗的司法系統很多地方需要提高,收押人員相關程式也需要完善。葉維昌說,ICRC會在繼續跟蹤關心這些婦女的狀況,“除非人員沒有得到機會享受當地法律規定,比如和律師見面等權利,否則我們不會干預司法過程。
根據ICRC提供的資料,僅在今年4月至6月,在阿ICRC人員一共探望了近1.8萬名在押人員,分發了近900封信件。
“去監獄探望,有時候一天要和十幾個人聊天,面對每一個人都需要保持一個良好的狀態,這樣真的需要很多精力和體力。但這些過程中,我都是很開心的。葉維昌說。
給自己挑戰
此前接受其它媒體採訪,葉維昌的人生被描述成“放棄高薪,投身人道,他對此只是說,“請不要給我套上光環。我和很多香港年輕人一樣,只是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葉維昌2004年從香港大學商學院畢業,隨後進入高盛投資銀行工作,4年後他辭職並前往日本早稻田大學進修。他坦言,在日本遇到的一位前輩讓自己決定投身於ICRC。“就是很認同這個組織的理念,人道、公正、中立等等。於是我就去嘗試考取。
2009年,葉維昌第一次嘗試考試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結果沒有錄取。
“因為法語還是差,後來我就申請了去法國留學。然後在香港紅十字會工作。葉維昌說,香港紅十字會在2010年到2012年期間派他到內地的甘肅和陝西省公駐點。2010年舟曲泥石流災害時,他恰巧就在附近。
“我和另外三位同事在(泥石流發生後的)第二天就進去了,我們到現場後就組織發放水和一些食品和簡易生活用品,安頓災民等待其它救援力量進來。
經過2年潛心學習和工作,葉維昌再度申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工作,這次終於如願以償。說到這次經歷,他還是很開心,“ICRC培訓一個國際事務員也不容易,他們是看中我兩次申請,人很有誠意吧。
此後,他輾轉於以色列、巴勒斯坦工作,並於2013年赴任阿富汗。
一直在戰亂地區,家裡人怎麼想?
葉維昌的爸爸媽媽都是香港很普通的工薪階層,自己在投行賺的錢也沒那麼多,他轉行不是因為“錢多了再追尋別的刺激,而是真正想做一些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所以,在ICRC這幾年,家裡人總體還是支持的。他每天也會給父母聊視頻,報個平安。
“至於女友,我真的很感謝她支持我。因為異地真的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不過選擇了就有代價,也有收穫。我會在休假時候多多陪她。
對葉維昌來說,他對這份工作最滿意的地方之一,是自己的視野不斷得到開闊。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每到一個地方,前期都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看很多資料和書籍,有些資訊還是ICRC獨有的。對於一個30多歲的人來說,每天還能抽出時間來強迫自己看書,真的是很好的安排。
他說,在平時和同事的交流裡面,也能學到很多東西,保持進取的狀態。他自己能說粵語、普通話、英文、日文和法文,現在還在學習波斯語和阿拉伯語,而此前他遇到過一名同事,能說18種語言,見面和他用中文交談幾乎無障礙。
報考對他也是一次特殊經歷。ICRC不僅考基本的語言能力,還要考應變和反應。筆試當中,考官會突然中斷考試,然後將應試者帶去另一個現場繼續考核;或者創造一個環境,比如把應試者們在黑暗中綁住手,看他們如何彼此協調和脫困。
這些經歷都讓葉維昌大開眼界,如今他也活躍在這樣一群人之中。
葉維昌說,“我還是希望年輕人多出來,尤其是到ICRC這樣的平臺來。一方面是ICRC真的需要年輕人,尤其是亞洲和中國的年輕人,另一方面,真正地融入一個地方去,去瞭解當地的歷史、文化、風土人情,你會感覺到生命的一種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