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王蒙:耄耋之年的青春人生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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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北京國際展覽中心一間咖啡館內,坐着一位老先生,他穿着淡色襯衫,手腕上戴着一塊“炫酷”手錶,他頭髮花白,卻身板硬朗、精神矍鑠,說起話一字一句、中氣十足……他便是著名作家王蒙。

再過一個月,王蒙將年滿81歲。然而,耄耋之年,老人家依然筆耕不輟,剛剛出版一部中篇小說和三個短篇小說,一本關於孟子的書,是他今年創作計劃中的重點工程。

有人說,王蒙用青春的文字,逆襲了耄耋的歲月,而在老爺子看來,自己從沒有“不服老”,只是對文字的衝動尚未泯滅,對人生的期待從未消失……

“不像八十的人寫的,像是十八的人寫的”

王蒙告訴我,他最近挺忙活。

“每天早晨6點起床後,我就可以坐在電腦前,往裡面敲字了,寫作時我能夠精力集中,效率也比較高。最近各種活動也挺多,有關於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的活動,也有《這邊風景》獲獎後,各路記者約的採訪,”他說。

當然,畢竟是80歲的老人了,王蒙大致上保持着正常的生活節奏,睡得早也起得早,並且注意鍛煉身體,每星期要游泳兩次,打一兩次乒乓球。

從《青春萬歲》、《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到剛剛摘得茅盾文學獎桂冠的《這邊風景》,在長達60年的筆耕生涯中,王蒙坐擁45卷本、1600萬字作品,無疑是當今最高產的作家之一。

8月26日,作家王蒙講述自己在新疆16年間的生活點滴。 新華社記者陳益宸攝。

2014年初,《王蒙文集》出版發行。這部巨著,記錄了這位著名作家跨越60個春秋的創作生涯,囊括了他對生活的感知和對社會的思索。“這部文集重70多斤,對於讀者的體力是個考驗,不過可以幫助讀者鍛煉臂力,”老人笑着說。

在王蒙看來,“耄耋”與“青春”之間雖然隔着漫漫時間長河,卻也是可以相互轉換的,青春一道道摞起來,就是耄耋,耄耋一層層切成薄片,就是青春。也正因為此,談起近期的寫作成果,老作家依然像一個剛剛執筆的年輕人一樣興趣盎然……

初看書名,便會預想,《奇葩奇葩處處哀》定是一部雅俗共賞的作品。小說講述了一個局級幹部喪偶後遭遇四位奇女子的故事,情感、算計、欲望、真情……展現了人世百態,卻聞不到家長里短的“肥皂”味兒……

與之相比,28萬字的《悶與狂》有些意識流,通過主觀的情緒和感受,展現了主人公從兒時到老年的心路歷程。王蒙的語言,充滿了張力,像精靈在舞蹈,又像洪流在咆哮,以至於作家劉震雲評論說,看着“不像八十的人寫的,像是十八的人寫的”。

在一個不快樂時期,找到了自己的快樂

2013年,《這邊風景》正式出版。這部寫於1974年至1978年的小說,塵封了數十年,才被王蒙的兒子和兒媳在北京舊屋中無意發現,得以問世。

王蒙作品《這邊風景》近期摘得茅盾文學獎桂冠

《這邊風景》被譽為西域的“清明上河圖”,反映了當地人民在特殊歷史背景下的真實生活,書中有70多個人物,涉及漢族、維吾爾族等十幾個民族,內容包羅萬象,衣食住行,柴米油鹽,男男女女,愛恨情仇,從張家長李家短的農婦,到入洞房的維族小夫妻,從如何打饢,到如何喝茶……

這部史詩般巨著將走向世界,新世界出版社已經向俄羅斯、埃及、韓國、波蘭和日本輸出了版權。王蒙說,最近關於《這邊風景》的文章,他就已經寫了三四篇了,當然這也讓他有機會回憶起在新疆16載生活的點點滴滴。

王蒙回訪新疆時的留影。 資料照片。

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溫暖的伊甸園,于王蒙,那便是新疆。16年看似平淡瑣碎的生活經歷,是他生命中一段永遠無法磨滅的傳奇。

初到新疆,只有29歲的王蒙心有焦慮、一臉茫然,當地的維吾爾族老爹對他說:“人生在世,除了死亡,其他全是塔瑪霞兒!”“塔瑪霞兒”指的是漫遊、玩耍、休息,王蒙被這種平和的人生態度所震撼了,他漸漸發現,一切經歷都是有意義的,有好事兒當然高興,有了悲哀、無奈也“不糟踐”。

1965年,王蒙初到伊犁。資料照片。

“新疆人民待我恩重如山,”他說,“我在一個並不快樂的時期,找到了自己的快樂,在一個無所事事的時期,找到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現在還能談新疆的事,還能受到新疆人的歡迎,這讓我感到很幸運。”

王蒙在新疆學到很多東西,都是過去完全沒有接觸到的知識,比如維吾爾語。用老先生自己的話說,他當時對維吾爾語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以至於,看到三歲小孩說維語,他驚喜萬分,覺得這孩子真了不起,後來一想,“這孩子是維族人呀,不說維語不就是啞巴嘛”。

1981年,巴彥岱紅旗人民公社二大隊黨支部書記阿西穆﹒玉素甫與王蒙一起彈奏都塔爾。 資料照片。

“有人問我,你在新疆16年,都幹了什麼,我開玩笑說,我在新疆花16年讀了個維吾爾語博士後,預科3年,本科5年,碩士3年,博士3年,博士後兩年,正好16年,”王蒙笑着說。

1979年回到北京後,近四十年了,只要一談新疆,王蒙便會精神抖擻、充滿深情。手抓飯、烤肉、饢、酥糖、馬奶酒的烹製“秘笈”,他能一一道來,到新疆餐館找回憶,也成為了他的一大樂事。

然而,令王蒙痛心的是,某些特殊事件,給新疆人這個群體形象帶來了負面影響。老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他所鍾愛的民族能夠搭上現代化發展的快車。

王蒙在伊犁巴彥岱莊老鄉家。 資料照片。

“關鍵是給予新疆人民更多平等的機會,不能讓任何一個民族邊緣化,”他說,“當然,新疆在發展過程中,也要保護已有的傳統和特色,如果發展結果造成的是傳統中斷,就會使人產生失落感。”

對語言的敏感和對生活的深情

當天整個活動和採訪過程中,有一位女士一直陪伴在王蒙的身邊。她戴着眼鏡,文質彬彬,時而認真聆聽,時而含笑點頭,她就是王蒙的夫人單三婭女士。

全心全意寫作、享受美滿愛情,是王蒙一生的兩大期許。然而,2012年,與王蒙相識60年的夫人崔瑞芳去世,讓他感覺到“天塌地陷”。

年輕時的王蒙和崔瑞芳。 資料照片。

後來,王蒙認識了《光明日報》資深記者單三婭,兩人一見如故,很快成婚。平時生活中,兩位老人相親相愛,一起參加講座、活動,共同探討文學、藝術,單女士還打趣丈夫為“81歲老紅星”。

王蒙愛看書,年輕時如此,年老時亦然。

青年時代,王蒙看的書很多、很雜,上小學時候,初中,他熟讀中國古典叢書,能夠背誦《孝經》、《大學》、《中庸》,五四以後就看魯迅、巴金,當然還有托爾斯泰、巴爾扎克、莫泊桑、狄更斯,以及一批蘇聯作家的作品。

2013年,王蒙在此來到他當年生活過的新疆巴彥岱。 資料照片。

今年夏天,王蒙讀的書是《國之大臣》,講述的是清朝時期嘉慶、道光兩朝大臣王鼎的一生。王蒙認為,這本書對於了解中國清朝時期的政治運作很有好處,他還寫了一篇書評,名為《大臣與大政》。

在王蒙看來,好的作家獨具特色,各有千秋。

“曹雪芹是好作家,靠的是特殊的家庭境遇,以及百科全書般的知識面;李白是好作家,靠的是豪爽,游遍大江南北,‘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杜甫是好作家,靠的是憂國憂民,關心民間疾苦;美國的意象派詩人艾米麗·迪金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是一代詩風的代表……”

當然,基本而言,他們都有兩個共同點,那就是“對語言的敏感,和對生活的執着和深情,”王蒙說。

作者簡介:

刘莉莉,80后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样,心里装着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着大人走世界、看天下。从外交学院毕业后进入新华社,从事的是国际新闻报导,用另一种方式来关联天下。

转眼“入行”已是第九个年头,自认为未虚掷光阴,忠实地履行着新闻记录者、历史见证者和故事倾听者的职责。2010年9月作为记者被派往墨西哥新华社拉美总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独》作者玛尔克斯笔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陆。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间,有机会到15个国家采访、游历,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曾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联合气候大会等国际会议和高端访谈中采访总统,也曾在毒枭出没的墨西哥城贫民窟与当地居民话家常,曾坐在地板上与环保主义者谈天说地,也曾到当地华侨家中做客,体味海外游子的冷暖……

丰富的采访经历使她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驻外两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还为《环球》、《国际先驱导报》、《参考消息》、《经济参考报》等报刊撰写了十几万字的文稿,将一个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现在读者面前。

2012年底结束任期回国,但心里依然眷恋着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余,也为报刊撰写特稿和专栏,并为央广“中国之声”担任特约评论员。如今在《亚太日报》开设专栏《山外青山》,希望利用这个新媒体聚合平台传递拉美及其他区域的文化讯息,讲述那些值得称道的历史和传奇,用自己的感悟,与读者构建心灵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