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和加缪,20世纪法语文坛最为中国人熟知的两位大家,也是影响了世界的两位思想家、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在戏剧领域,他们以“存在主义”创造了很多作品,而之后,爱尔兰籍剧作家贝克特同样以法语写作的《等待戈多》,成为了上个世纪荒诞派戏剧的经典。法国可谓是荒诞派戏剧策源地,上世纪50年代,在巴黎戏剧舞台上,除了贝克特外,尤内斯库的《秃头歌女》《椅子》,热内的《女仆》《阳台》先后上演,而这些荒诞派作品多少都受到了更早期的法国戏剧家阿尔托的影响。
在存在主义和荒诞派之后,对于法国的当代戏剧,中国人所知甚少。加缪和萨特之后,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法语剧作家贝尔纳-玛丽·科尔泰斯(Bernard-Marie Koltès),被认为是贝克特的接班人,也是和尤内斯库、热奈齐名的戏剧大家。在他短暂的40年人生岁月中,留下了12部剧作,在文学界和戏剧界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科尔泰斯的戏剧就已经风靡欧洲,在法国乃至欧洲舞台上演非常之多。他的剧作已经被翻译成50多种语言,也因此被认为是贝克特之后,法国“出口”最多的剧作家。
不过,对于科尔泰斯这个名字,大多数中国观众可谓一无所知。除了2012年法国梦幻剧团的《孤寂在棉田》在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上演,以及零星的剧本翻译外,只有极少数戏剧专业人士知道这位法国剧坛的耀眼明星。
但就在2020年,一部科尔泰斯的剧作集将正式出版。与此同时,爱丁堡前沿剧展引进了来自法国阿维尼翁奥勒剧院、由法国当代著名导演阿兰·迪马尔执导的《孤寂棉田》,于去年底开始在全国多个城市巡演。从这部科尔泰斯最著名的代表作品中,无疑可以一窥科尔泰斯思想和风格。
科尔泰斯生于1948年,但在1989年就去世了。他毕业于全法顶级的斯特拉斯堡戏剧学校,之后自法国移居美国,常居纽约,短暂的一生写了12个剧本,大部分源于他在美国的生活经历。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周游世界,剧作也多在他人生后期完成。
科尔泰斯的大部分作品都晦涩难懂。他的剧本往往没有明确的时间、地点,很少有舞台提示,而是虚拟出一些场景,甚至虚化了人物,没有所谓的情节。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法国当代戏剧专家宫宝荣认为,科尔泰斯的写作风格不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现实主义风格,包括对人物的处理、语言的方式,甚至于时间与空间的运用。
“他的语言也不是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的语言,是现代的或者后现代戏剧里面常用的手法——抽象化。他留了很大的空间给导演。”
但与此同时,科尔泰斯的主题却跟当下的社会现状有关,宫宝荣说,“我觉得像是一个非常人造的或者是人为的一个戏剧世界,这个世界尽管涉及的是我们当下法国社会的、甚至世界的、人类的一些话题,但是跟传统的写实主义迥然不同。”
《孤寂棉田》是科尔泰斯的代表作,也是阿维尼翁戏剧节每年必演的剧本,其中,法国电影大师帕特里斯·夏侯1988年的舞台版本最为人熟知。但即便如此,无论哪一版的《孤寂棉田》上演,都会有看不懂或者不耐烦的观众中途离席。
而这一次在中国巡演的版本,来自于阿维尼翁奥勒剧院,这是阿维尼翁艺术节四五个常驻剧院之一。而该剧导演则是该剧院的创始人、艺术总监阿兰·迪马尔,他一直以导演当代戏剧作品著称。
《孤寂棉田》是关于两个男人的相遇。科尔泰斯的剧本中只有两个人物。一个是商贩,一个是顾客,在一个没有明确表明的场地里,商贩想要在这儿做一个交易,把一个商品卖给顾客。商品具体是什么,剧本里似乎也没有提及。
在迪马尔的舞台上,场景设置在一个废弃并荒无人烟的仓库。商贩穿着皮夹克,而顾客则西装领带。他或许住在不远处的高档社区,但却来到这个商贩熟悉的场地,进行一场交易。
“这两个人代表是两个世界,两个不同的职业、行业,两个世界。科尔泰斯就是通过他们两个人给我们讲述的就是这两个人、两个世界的相遇。”迪马尔说,在现实生活中,来自不同阶层的人实际上是很难有机会这样面对面的相遇。但在科尔泰斯的戏剧里边,他就是让生活中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顾客和商贩进行着整段整段的对话,看上去也并无明确的逻辑。但在推进的过程中,这两个人慢慢地互相影响,开始变得相像,他们脱掉了外套,随后把泥土涂在自己脸上,这种无差别就更加强烈了。观众几乎认不出来他们两个谁是谁,就只是两个单纯的人,顾客和商贩,变成了两个平等的、同样的人
“当我们把社会阶层在两个人之间抹掉的时候,人性的东西才真正的相遇了。”
但最后,两个人似乎依然无力沟通,他们开始厮打。按照迪马尔的解释,“他们想要产生一种连接,但这种连接又是非常困难的。理解也没有达成,于是就只能开战。而科尔泰斯在此时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人类的沟通失败了,最后还能剩下什么呢?可能只有战争。”
“很遗憾,当今的世界里,我们离战争比离和平还要更近。为什么人类那么喜欢战争?所以我要做这部作品,就是试图让战争离我们更远一些。”
在迪马尔看来,科尔泰斯戏剧最大特点是透过古典戏剧语言的表面特色,给我们讲的实际上是当代的社会、当代的世界。
“这个戏同样如此,尽管涉及的是我们当下法国社会的、甚至世界的、人类的一些话题,但是跟传统的写实主义迥然不同。而对我来说,我也特别愿意通过一个戏剧作品来表现当代社会。“
值得一提的是,在阿兰·迪马尔的舞台呈现中,舞台一角的一位爵士鼓手成为了至关重要的存在,他的鼓点也贯穿演出始终。迪马尔说,设置这样一位鼓手,是因为在读剧本的时候,一种鼓点就自然而然在他心中产生。而这位鼓手的音乐,也能让剧中大段大段的独白对话发生时,整个舞台显得更有活力。
科尔泰斯是法国剧坛的骄傲。在宫宝荣看来,20世纪中叶最重要的法语剧作家是贝克特,而下半叶就属于科尔泰斯。“对于科尔泰斯,我们还真应该好好地去认识他、了解他。他在法国当代戏剧史上的地位应该说是不可撼动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在法国科尔泰斯的戏上演得非常多。”
而迪马尔认为,科尔泰斯的创作在“存在主义“和”荒诞主义“之后,他本人非常了解这些流派,也因此可以很好地运用这些流派。如果说存在主义提出了”存在是什么“的命题,荒诞派提出了“为什么存在”的命题,科尔泰斯则同时提出了这两种问题。
“科尔泰斯在他的时代,创造了一个属于他的新的作品时代。他的剧作是一种非常富有诗意的文学作品,而他就他所处的时代一直在发问,个人风格是非常鲜明的。”
相比萨特和贝克特作品里,人物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孤独感,迪马尔觉得科尔泰斯在讨论人性和人类的悲剧同时,却会有一些爱意在里面。“在科尔泰斯作品里,他始终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生存下去的。他往往提出问题是,如果这些生存的条件不存在了,我们要怎么活?从某种意义看,他的作品,也是一种生活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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