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现代孤独:我们都是爱德华·霍普的画中人吗?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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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为日前英国民众站在自家门口“为(抗疫)医护鼓掌”(Clap For Carers)的图景所动容?这一画面登上了电视屏幕和新闻网站,传递着自我隔离中的团结与温暖画面——人们都在隔离中,却又团结在一起。然而,社交媒体上流传的另一些图像却远不那么使人慰藉:有人说,我们现在都处于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的某幅画中,具体是哪一幅似乎不太重要。

我猜,这是指我们目前冰冷地彼此隔离着,孤独地坐在自家窗前,俯瞰着一个反常的空荡城市,正像是霍普画作《晨光》(Morning Sun)中那个坐在床上的女人,或是《鳕鱼角的早晨》(Cape Cod Morning)中从飘窗朝外张望的另一个女人。

爱德华·霍普画作《晨光》,1952年 图片来源:Photograph: Alamy

在WhatsApp社交应用上,有人对霍普的画作场景做了汇集,“现在我们都是爱德华·霍普的画中人”:一个女人孤身坐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一个男人独居在他的现代公寓中、一名孤独的店员和餐桌旁彼此相隔甚远的用餐者们。看不出这句话究竟是严肃的评论,还是一种自怜式的调侃。

姑且让我们严肃待之。如果我们现在真的“都是爱德华·霍普的画中人”,即一场“孤独危机”正在迫近,这可能是新冠疫情最令人担忧的社会后果之一。丧失与人类同胞的直接接触可能是灾难性的——至少这是霍普画作向我们展示的。他于1882年出生于美国纽约州,将“孤独”作为了他一生的创作主题。在1920年代,当美国作家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记录着“爵士时代”派对上纸醉金迷的生活时,霍普画中的人物看上去仿佛一生从未被邀请参加任何派对。

爱德华·霍普画作《夜游者》,1942年 图片来源:Photograph: Alamy

霍普极不推崇现代生活,根本无需一场疫情,他就已将灵魂自我隔离。冰冷的玻璃窗,高耸的城市建筑,每个人都自我隔绝于公寓之中,或是偏僻之处的一个加油站里……对他而言,现代城市和景观的构造就是一台批量生产“孤独”的机器。他画中人物的感觉似乎也类似。

在更早期的艺术作品中,“独处”被表现为有益的。在画作《圣杰罗姆在书房》(Saint Jerome in His Study)中,一位学者型隐士坐在他设计精美的书房里,在他漂亮的书桌旁阅读书籍,宠物狮子相伴身旁,他看上去十分自在。而在卡斯珀·大卫·弗里德里希的画作《雾海上的旅人》(The Wanderer Above the Sea of Fog)中,浪漫主义的主角在户外漫步,主动寻求高质量的独处,以获得壮美大自然的滋养而不受人干扰。他在独处中感到快乐——这令人恐惧。

《雾海上的旅人》

但本文讨论的并非这类自主选择、令人满足的孤独,而是霍普所恐惧(用这个词并不夸张)的那种。霍普最忠实的粉丝之一,是英国惊悚悬疑电影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众所周知,他在电影《惊魂记》中拍摄的“贝茨”大宅正是基于霍普的画作原型:一条铁轨旁,一幢孤零零的奇怪老房子。

我们都希望否认霍普所预见的那种“个体疏离而分散”的未来,而是希望作为一个群体生存下去。但讽刺的是,目前我们必须保彼此保持距离,还要假装自我隔离没什么大不了——这可能是极大的谎言。

霍普传达的信息是现代生活可能非常孤独。他作品中的人物即使在餐厅中也是疏离的,就像自我隔绝在他们的公寓窗户旁。在这方面,他是现代主义艺术的典型代表。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已在其可怖的画作《傍晚的卡尔约翰街》(Evening on Karl Johan Street)中呈现:身于人群中也可以是非常孤独的。

爱德华·蒙克画作《傍晚的卡尔约翰街》,1892年 图片来源:Photograph: Alamy

如今,我们只是更好地隐藏起了艺术家们所思考的现代性孤立感。即使没有疫情,我们也会独自坐在咖啡馆中,只不过我们现在有了手机,让我们感觉到与人的联结。但事实上,现代性将大量人群推入都市生活方式,也因此完全切断了曾经约定俗成的群集性生活。

在工业化以前的时代中,画家老布鲁赫尔笔下的农民生活场景呈现了一个世界,其中的人几乎不可能独处:厨房中挤满了人,到处充满狂欢,任何人根本不可能保持身体距离。观赏老布鲁赫尔的画作,你会明白为什么很多英国人如此不愿放弃酒吧(聚会)——那是老布鲁赫尔式历史最后的避难所。

我们选择现代性的孤独,是因为我们想要自由。但现在,霍普的艺术提出了一个严峻问题:当现代生活中丧失了自由,除了孤独,它还能带来什么?

本文作者Jonathan Jones为《卫报》撰写艺术类稿件。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