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玩家》中你可能不知道的“闪灵”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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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秋季号《巴黎评论》刊登了对美国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的采访,彼时他经历车祸、做过一场大手术。文章或是称得上是八十年代以后《巴黎评论》最长的一次采访。

在这次漫长的采访中,斯蒂芬·金被问及了小说《闪灵》和库布里克电影版相关的问题。斯蒂芬·金对电影的评价是:“太冷酷。他完全没有体现出剧中家人之间的情感因素。谢丽·杜瓦尔演的温迪简直是对女性的侮辱。她基本上就是个尖叫机器,丝毫看不出她参与家庭的交流互动的痕迹……我讨厌库布里克导演的作品。”

斯蒂芬·金讨厌库布里克不是没有道理的,库布里克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只保留了斯蒂芬·金小说中的核心元素,雇佣了另一名小说家黛安·约翰逊写了一遍剧本,最后自己又重写了一遍,电影拍出来和斯蒂芬·金的小说已经不再是同一个故事了——电影更怪异、更恐怖。

不仅是斯蒂芬·金讨厌库布里克,八十年代的观众和影评人也很讨厌他。电影票房惨败,库布里克和那位被斯蒂芬·金称为“尖叫机器”的女演员谢丽·杜瓦尔都获得了金酸梅奖的提名。

然而时移世易,库布里克的《闪灵》就像周星驰的那部《大话西游》,价值被逐渐发掘,并成为影响一代代电影人的杰出作品。随着斯蒂文·斯皮尔伯格的商业大片《头号玩家》热映,取自库布里克电影《闪灵》的恐怖片段在电影中大放异彩,让新一代观众见识到了那种名为“闪灵”的恐怖。

斯蒂文·斯皮尔伯格使用库布里克电影《闪灵》中所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打字机上无限循环的谚语在《头号玩家》中同样成为身处环境一样的前兆;电梯间喷涌而出的血水;走廊尽头突然出现的诡异双胞胎女孩;浴室里速朽的全裸女人;带着杀意砸向木门的铁斧;还有最后的雪地追杀。

库布里克长达两小时电影的核心恐怖元素即便被压缩成片段插入完全不同主题、风格的电影中,沿用同样的编排,时隔尽四十年,仍然能够让观众体会到电影原汁原味的恐怖。

不同的是《闪灵》元素在《头号玩家》中承担的是普通恐怖片中的常规设置:电梯间喷涌的血水和浴室速朽的裸女、砸向木门的铁斧唤起的是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走廊尽头突然出现的双胞胎小女孩则是吓人一跳的恐怖片常用手法。仅靠这些,《闪灵》是无法成为影响深远的恐怖片的。它的精髓在于制造并将观众带入一个异常的场景中,身陷其中则不得逃脱。

斯蒂芬·金是如此讨厌库布里克的这部电影,以至于1997年他和ABC电视台联手推出了一部完全忠实于小说的同名迷你电视连续剧。迷你电视连续剧展示了斯蒂芬·金推崇的家庭价值,用一名身材姣好的女演员诠释了对女性的尊重,它仍然有着恐怖惊悚类影视作品中的常见元素——与世隔绝的环境、空无一人的酒店、都市传说、突然冒出来的怪物和精神被摧毁的亲密关系对象。但是这部迷你电视连续剧完全不吓人,拍摄手法拙劣到令人发笑——当然,这样的迷你剧集或许更适合放在电视上播出。

对比之下,库布里克电影《闪灵》则创造了一个全然异常的情景,与世隔绝的无人酒店,一家三口爹妈长得都不是美貌到令人产生亲近感的类型,四平八稳的广角镜头强调出场景的空旷,更加突出了整座酒店的古怪,配乐、台词、表演……库布里克电影《闪灵》中几乎没有一处不是异常的、诡异的,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就会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怖。

在《巴黎评论》的采访中,斯蒂芬·金表示,“(库布里克的)电影看起来显然很美:场景美轮美奂,用稳定架拍摄。我曾经管这部片子叫‘没有发动机的凯迪拉克’。你只能把它当成一件雕塑品来欣赏,除此之外别无用处。最初的目的已经被剔除了,那就是要讲故事。只需比较结尾就能明白最重要的区别所在。小说快结尾的时候,杰克·托伦斯对儿子说爱她,然后就在爆炸的酒店中同归于尽,这是个充满激情的高潮结尾。但在库布里克的电影中,他是冻死的。”

斯蒂芬·金用一个“充满激情的高潮结尾”突出故事张力,这是由于文字创造情景的能力不如电影。在电影的能力射程内,库布里克根本无需诉求故事本身带给观众恐怖的感受。被古怪的酒店异化的主人公冻死远比爆炸令人不寒而栗,因为恐惧的根源并没有消失,只要它存在,仍然有可能出现其他的受害者。

换个角度看《闪灵》,电影不再止步于叙事,而是探索一种心理机制,一种影视媒介使人受惊的机制。人们读小说故事主要是为了探索自身以外的体验,但电影给予观众的是直接的、个人的体验。诉求不同,评价标准自然也就不同。

许多电影都需要时间淘金才能体现出它更加纯粹的价值。库布里克的《闪灵》就是如此,它那些令人恐惧的元素和希区柯克的浴室尖叫、群起的飞鸟、发光的牛奶一样,是永远值得电影创作反复玩味的元素,《头号玩家》一百三十多个彩蛋中亮度最高的《闪灵》在这个世纪仍然会不断发光发热。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