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高度分化的国家应如何教授美国历史?

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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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26年来,历史教师查克·雅布鲁(Chuck Yarborough)一直在收集学生的反馈,思考美国历史这门课应当如何上。学生来自州内各地,他们会在这所公立预科学校度过高中生活的最后两年,而雅布鲁希望了解学生进校时的学业水平。多年来学生反馈已累积至1400余份,未曾中断。每个班约有18名学生,平均每班有5人进校时已掌握一些有关美国内战的基础知识,但几乎没有人知晓奴隶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没有多少人了解战争、白人至上主义与吉姆·克劳法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一遗产如何在密西西比州继续造就着种族隔离与不公平。

雅布鲁从教以来一直致力于填补这些美国历史课程中的空缺——他自视为南部腹地的白人教育者,负有让人们知晓种族不正义之根源的使命。2018年秋,我与雅布鲁有过一次对谈,主要讨论他的教学法。为简洁与明晰起见,对谈内容有少许删改。

克里斯蒂娜·芮姿嘉(Kristina Rizga,作家,《大西洋月刊》“论教学”计划负责人之一,现居旧金山):密西西比州的学校如何教授内战与重建相关的内容?

查克·雅布鲁(任教于哥伦布市的密西西比数学与科学学校,主要讲授美国与非裔美国人历史): 很不凑巧,基本是不教的。理论上讲,学生在来这里之前应该已经学过内战和重建的内容。有一小部分学生对内战略有掌握,但不多。他们已经学到奴隶制的可怕,但还不了解这些体系的复杂性:其发展历程及其对今天的影响。鉴于此,我给他们开课时都会从内战结束——即1865年——开始讲起,接下来的几周则会讲重建。

我教的内容基本上和大学时教授的说法相同,其重点是:奴隶制是内战的根本原因。开始讨论时,我会让学生阅读《密西西比分离条令》(Mississippi Ordinance of Secession),读完以后你就知道,内战的原因显然在于南方白人试图维护奴隶制,以此为自身利益寻求制度保障。

我想,我们这代人——也就是目前四五十岁的这群人——学的东西可能不太一样。当时他们学到的是内战与别的一些宪政问题有关,尤其是州权。这个开战理由显得要温和、克制一些。如果你信了这一套,那你也就会相信南部邦联和美国国父一样,从事的是政治斗争。

重建刚开始时,种族和社会-经济方面均有所进步,但随即就有白人至上主义的迅猛回潮,如果你不懂这些,那就理解不了美国历史。如果你不明白这段历史与社会-经济及种族的不均势之间的联系,那就无法理解当下。但州一级的考试不考重建。如此一来,很多学校也就不去教重建相关的内容了,也不谈它对当今社会的影响,这很成问题。

是怎样的学习经验让你的学生有如此好的作业质量?

查克·雅布鲁: 课堂作业可以提高学生的学术和社交能力。学校远不等于学术。教育还关乎社群感(sense of community)、协作、同理心和自信心。某些时候,我也是人生导师——这意味着我必须让学生感到自身及其作业的意义所在。这都有助于他们找到方位感和归属感。一旦如此,他们的作业质量就能上一个台阶。

透过研究地方档案以及在社区里实行绩效计划(performance projects),我们力求让历史更接地气。我想,这套办法对如此多的学生起效的原因在于,他们能看到自己的作业有益于更广泛的社群:能够引发共鸣,令社群的理解力达到新层次,并在社群中树立起领导力的榜样。

课堂作业必须教会学生以本地化的方式发挥领导力及取得成功。社交媒体兴起前,成功的意义即是走出学校,踏入更广大的社群。如今,学生的参照系变成了某些全球性的标准,如名流或在社交媒体上具有较大话语权者。学生的压力因此骤增。我经常提醒学生,你能改变的世界就是你触手可及的那一部分世界。我会协助学生发现内在的卓越性,使他们认识到成功的真谛在于提升自己塑造自身、家庭及社群生活的能力。

查克·雅布鲁在教室 图片来源:Catherine Li

在你从教的前五年里,教学方式有何演变?

前五年主要是教内容,讲求速度,想尽量让学生学得多一点。对数量的强调要重于质量。后来,我意识到内容的学习固然重要,但这只对那些能很好地将内容与自身的流程(process)相结合的学生管用。所谓流程包括一切批判性思考者的必备要素:做研究、收集数据、发现及分析联系。对许多学生乃至于某些非常优秀的学生来说,你必须手把手地传授技能。最近十年左右,我接触了一些或多或少主张自己仅仅需要学习内容的学生。这让我开始调整自己的教学法,加入了对流程的讲授。

你是如何实践的?

查克·雅布鲁: 首先,学生必须接触一手资料。我会让学生去档案馆,尽管如今的大多数老师都没有这样做的条件,但也有不少易于取得的数位资源。你可以访问国会图书馆或“先祖课堂资源(Ancestry classroom resources)”来查询报纸或普查材料之类的东西。学生也很欢迎这种办法。他们不喜欢读课本——他们想要创造出一些自己的东西。

第二个原则是,学生的写作必须是清晰明了的,因为写作的原则本质上就是思想的原则。每天在课堂上都要坚持这样做。

好的课堂还要每天组织讨论。如果学生不参与对话,那他们就没有真正在学习。学生不能只记诵信息然后再把它吐出来。如果你做的主要就是这些,那你就没法培养出批判性的思考者。但如果不让学生操练一些包括记诵在内的学习原则,那也同样与批判性思考者无缘。我会在要求记诵之处安排练习,因为这一知识基础能帮助我们即时分辨出真理。这也是我们查验事实的过滤器。在21世纪,年轻人尤其缺乏这方面的训练,海量的信息对他们而言唾手可得——但你需要先有一种知识与事实上的基础才能理解自己接触到的各种东西。

你经常在课堂上讲到协作与分享学习心得的重要性。这何以如此重要?

生活在社群中以及塑造社群,需要与他人发展富有建设性、协作性的关系。鉴于此,我的课堂里会有一些强调这些技能的安排。我们都有各自能拿得出手的天分。我们都有故事可讲,也能相互从故事中受益。从历史上看,这是成功的社群和学校的典型特征。人们坚信他们可以通力合作来谋求某种共同善好。

过去十年来,两项核心技能——共享与协作——在许多课堂上趋于式微,应付标准化考试的需求占了上风。如学生考试成绩不佳,学校和老师都会付出代价。其最终结果就是高度官僚化的管控(regimentation):题海战术,以及其它一切有利于应试的事物。我想我们必须谨记在心,这对学生今后建设性地参与社群生活是极为不利的。

在你看来,过去十二年里教育界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教师和公立教育的价值普遍遭到轻视。企图削减资助的政治领袖会设法让你相信公立教育毫无价值。

另一挑战在于教师队伍缺乏新老之间的“传帮带”机制。我刚到密西西比数学与科学学校时,大部分老师都具备至少15年的从教经验。如今则没有这回事了。老一辈教师几乎是手把手带我提高业务水平的。熟练老手的缺乏对青壮年教师将产生极为深远的负面影响。

但我也看到了一处重大的正面变化:有色人种、年轻女性学生的地位有所提高,在科学领域尤其如此;性少数与宗教少数群体亦然。这些学生能够发声了,并且其呼声也有了能见度。这与我刚从教时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