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年中,一些进口芯片经销商察觉到美国芯片大厂德州仪器(TI)正接连取消其在中国代理商。TI是美国模拟芯片大厂,在2019年他们通过代理商、经销商向中国销售了数十亿美元的芯片产品,主流的终端用户是整车厂和手机厂商。
经销商也从另一家美系芯片美光科技(Micron)的代理商处听闻了物料短缺、芯片不够的消息。美光科技是存储器芯片的寡头之一,垄断全球1/4的产能,存储器芯片也是智能手机的关键部件。
一时间,两大美系芯片巨头均在中国出现收缩迹象。经济观察报以邮件的形式向TI求证代理商取消的原因,至截稿时尚未获得回复。
一些手机厂商已开始未雨绸缪进行大规模提前采购,有的手机厂商已经提前囤了3年的用量。这种集中采购无疑进一步推高了市场稀缺的程度,对于产业终端的使用者而言,相关芯片变得更难获得了,也更贵了。
如同原油一样,半导体是现代工业的基础,全球每年芯片产量中,四分之三流入中国,而在工业、汽车领域,美系芯片公司供应着一半以上的产能,这种忽然出现的收缩让相关企业正在面临阵痛期。
相较于头部科技企业面临的显著冲击,这种缓慢而尚不知因的收缩更多地波及了中小科技企业,受制于资金、渠道等多种因素,这些企业不受供应链青睐,也难以进行大量囤货。
阵痛期还将持续。芯片从流片到最终成品需要数月,终端设备目前消化的还是4-6个月前的产品,当下的市场变化会进一步在4-6个月后传递过来,但机遇也在孕育之中,与7纳米芯片等类别不同的是,正在出现拿货困难的美系芯片并不具有不可替代性,依然可以从其他国家进口相关芯片,或者可以在本土找到替代品。
一些此前被频频拒之门外的本土芯片企业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客户,美系芯片的收缩之时,无疑给这些企业一次被市场验证的机遇,伴随着政策的推动,中国部分芯片的国产化或许将会进入一个黄金时期。
美系收缩
TI取消其国内的代理商并非从今年开始。芯片经销商孙振祥对经济观察报表示,在2019年7-8月,TI就一连取消了数家代理商,在当时的半导体圈内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前所未有的现象”,孙振祥是深圳市虞达美电子有限公司负责人,公司是进口芯片的二级分销商,上游从代理商——经过原厂授权认证的一级分销商者——采购芯片,下游再销售给手机、智能音箱等整机厂商。
起初孙振祥和同行的判断是,整体行情仍然是好的,只是原厂改变了渠道战略,将更多业务直面终端厂商。2019年来电子元器件利润率一直在下降,这也造成了原厂和分销商之间的紧张关系,经销商们普遍开始囤货。
直到在今年年中的时候孙振祥发现,几乎已经很难在大陆地区找到TI的代理商,他认识的TI代理商基本全都被取消了代理资格。
TI是美国模拟芯片大厂,过去一年向亚洲出口86亿美元芯片产品, 其大部分芯片从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地区进入大陆,再经由代理商、经销商抵达终端:以汽车和工业应用为主,有部分手机市场。
而孙振祥的另一部分业务,内存芯片拿货也一直不顺利,该芯片主要由美国美光公司供应。
“年中开始,美光的代理商总说没有货,并且第一次给出了很多限制条例,包括拿货流程、供应厂商、采购芯片是否涉及军工、5G等关键领域”,孙振祥对经济观察报表示。
长期从TI经销商处采购电源芯片的中小科技企业主陈康(化名)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明显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芯片价格更高、供货速度更慢,在涉及敏感芯片方面,还要对采购者进行相关背景审核。
芯片涨价
中国进口了全球四分之三的芯片,根据2019年数据,全球半导体收入4183亿美元,中国进口额3040亿美元,而销量位于全球前十的半导体公司中,英特尔、美光科技、博通、高通、德州仪器,一半是美国企业。中国的消费电子企业正对美系形成进口依赖。而在工业、汽车领域,美系芯片公司也供应着一半以上的产能。
作为电子元器件中的高价值产品,芯片一直处于交替出现的涨跌循环之中,价格波动剧烈,且不透明。一方面,这是由少数者掌控大额市场份额的格局决定的,另一方面,国外原厂产出的内存,要经海关、代理商、分销商、配套商,最终流向手机厂商,每一环吃掉的利润,都会落到终端企业和消费者身上。
尤其芯片代理,一直有一些操盘手,他们主要在中国香港、台湾地区完成交易,选择将某几种进口芯片当成期货来炒。芯片供需之间的微妙变化,容易导致整机厂商物料成本的剧烈波动。
美系半导体收缩,头部企业特别是手机企业开始大量采购芯片。经济观察报自经销商处获悉,多家手机企业正大量向美国大厂采购芯片及相关物料。
朵唯集团副总裁张明楚发现,今年年中,一些其他手机大厂开始囤芯片,孙振祥也发现,芯片囤货的正常周期是4-6个月,有企业甚至提前备了3年的芯片。对于手机囤货的现象,张明楚认为,主要是人为因素过多,企业的预期不太乐观。
在供应收缩的情况下,市场的大量囤积必然会推高芯片的价格。张明楚发现,近期手机芯片价格又出现上涨,在采购上,已经出现一些价高、紧俏的现象,不过大部分物料的涨价幅度在正常范围内。张明楚推断,目前涨价也许是其他芯片产能被挤压造成的。
北京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高级经济师、北京半导体行业协会副秘书长朱晶表示,原本2020年相比去年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回暖,但疫情降低了行业景气度。目前,或许是对于未来中美关系变化不确定的预期,加大了终端厂商囤货的力度,造成了行业景气度出现虚高的可能性。
余波荡漾
聚光灯下的芯片困局往往聚焦的是中国的头部科技企业,但面对不确定性,大厂尚可通过直采、囤货,增强自身的抗风险能力,而众多以芯片为基础的中小科技企业,既难受到供应链的青睐,又对价格更为敏感,因此被供应链的摆动所波及。
突然紧俏的芯片让陈康有点措手不及,此前的拿货渠道几乎消失,前段时间陈康为了抢购5万片芯片花费了很大精力,但最后依然只拿到3万片,这是一段前所未有的经历。
眼球追踪技术公司七鑫易维联合创始人彭凡对记者表示,在芯片供应商的选择上,VR企业开始对外部环境变得敏感。虽然目前影响目前还未能明显显现,但仍旧不能小觑。
“CPU、GPU是VR的核心芯片,而这类芯片目前主流仍然是国外产品,如高通、Intel、NVIDIA等,一旦像高通等公司的核心芯片受到控制,将会给VR行业带来很大冲击”,彭凡认为VR企业应该调整方向,尽量避开一些“高危区”。
仅就TI和美光两家公司收缩业务,在当下对消费电子影响不大。就手机来看,普遍对两家公司依赖程度不高,芯片中高成本的有CPU、基带芯片、电源管理芯片和内存芯片,这些元器件合计占据手机成本30-40%。而TI的手机芯片以传感器为主,并不在此之列,且有部分国货可替代。美光的大容量存储芯片是关键器件,但美光产能只占1/4,手机厂商还可将订单转移到韩国三星和海力士公司。
张明楚担忧的是这种收缩会进一步扩大,“高通也是美国企业,大家担心的是,下一个被取消的代理商会不会是高通的”。多家国产手机品牌长期采购高通的通用芯片,尽管联发科、紫光展锐也能供应通用芯片,但在中高端产品上,手机厂商暂无备选。
选择囤货,还是保守备货?手机厂商进入两难境地。张明楚分析,选择保守备货的话,无论当前涨价、物料短缺、代理商取缔,都有较大的不确定性,手机厂商可能会面临货源短缺的风险,但如果选择囤货,企业会面临与新型号手机无法适配、积压库存的问题。
正当其时
陈康的解决方法是自研芯片,他所从事的领域对于芯片的技术要求并非最前沿,目前国内的设计、代工能力都可以满足。
在此次收缩态势出现以前,陈康就已经开始与相关企业合作进行芯片的设计,经过两年的设计,目前已经可以进入代工出片的阶段,最终的成本将会比进口要低70%左右。“找代工厂的时候,我们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台积电,一个是大陆的代工厂,我们选择了后者”。
尽管美系芯片采购难度在增加,但其中相当一部分领域并非不可替代,一些企业早已经在节点上布局,等待机会的到来。北京久好电子CEO刘卫东的公司从2014年开始研发传感器信号调理芯片,产品对标TI,从台积电、中芯国际采购流片,下游面向汽车零部件企业进行推销。国内车厂规模较大,芯片公司和车厂中间需要零部件商或模组商来供应,形成一个链条。
公司从5年前开始找客户,器件屡次被企业拒之门外,对方的理由往往是,“暂时不需要国产芯片”。
但在2018年到现在,情形开始变化了,目前久好电子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入到一些大车企客户中了,通过了他们的测试环节和量产环节,久好电子的几款车用芯片作为备选已经进入车企供应体系。现在,刘卫东可以从更多渠道联系到车厂了,他回忆一个印象深刻的经历是,公司销售人员从原来被拒之门外,或拒之电话外,到现在不但成功见到了车企领导,对方还给倒茶水喝,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情况。
张明楚表示,行业内企业一直都在寻求电容、电阻芯片等物料替代,目前部分国产非物料已经可以满足需求,从国内企业采购的数量也在逐步增加。
在美系芯片收缩之时,部分芯片领域的国产替代获得空间。
朱晶对经济观察报表示,我国已经拥有一批工业芯片企业, 数量还是不少的,但总体比较分散,还未形成合力。总体而言,目前国内工业芯片中高端市场长期被欧美日等国的国际巨头企业占据的局面仍然没有根本性改变,电力能源、轨道交通等关键工业领域芯片自主化率仍不足10%。
今年8月4日,国务院印发了《新时期促进集成电路产业和软件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政策》,这是继2000年18号文和2011年4号文之后,又一个国家级集成电路产业政策和指导文件,新政在财税上重点扶持诸如中芯国际等本土芯片制造商,要聚焦芯片中的关键核心技术,在技术攻关上探索新型举国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