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汉克斯的短篇小说集和《纽约客》上那篇著名的《猫人》深受读者喜爱,如此看来,短篇小说似乎准备东山再起。但是,短篇小说曾被市场冷落过吗?
2017年,英语世界的短篇小说集的销量较2016年提升了接近50%,这是2010年以来短篇小说市场表现最好的一年。书商销售数据显示短篇小说大受欢迎,评论员们则表示,出版商购买了更多短篇小说集的版权,并且将更多精力和热情投入到了短篇小说的发行工作之中。2017年12月,凭借在《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发表《猫人》(Cat Person)一文而大火的克丽丝滕·鲁佩尼安(Kristen Roupenian),分别与英国和美国出版商签下了五位数和七位数的大合同。最重要的是,人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重视度对待短篇小说集:《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 Times)的EFG短篇小说奖(奖金3万英镑)收到的参赛作品数量创下历史新高;BBC国家短篇小说奖的知名度也不断攀升。短篇小说的复兴已经来临,对吧?
不对。我(指本文作者Chris Power,英国小说家,现居伦敦)不是说短篇小说在2017年表现不佳,只不过“短篇小说复兴”的故事实在太过老套了,几乎每年都能听到这个说法。这重要吗?我认为重要。陷入“短篇小说复兴”这个周而复始的说法之后,人们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各类新闻身上,而没有关注正不断出现的新作品。我们本可以在讨论中深化对短篇小说作品内容的理解,以及对作品与读者互动模式的认知。但现实中,我们选择将这个大好良机丢在一边。
2012年,《泰晤士报文学副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表示:“短篇小说市场可能从来没有如此朝气蓬勃过。”2013年,《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称短篇小说“正在复活”。同年,《爱尔兰独立报》(Irish Independent)称短篇小说出现了“令人振奋的复兴”。2016年,《旁观者报》(Spectator)将这个说法升级成短篇小说市场出现“强力复兴”。《每日电讯报》(Daily Telegraph)在2016年提出了一个问题:“短篇小说市场发展成熟了吗?”这是一个令人错愕的问题,因为他们两年前公然宣称短篇小说领域出现了“不可抵挡的上升势头”,一年之前又提出短篇小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赞扬”。毋庸置疑,所有这些媒体上所谓的“复兴”,都发生在“被忽视的数十年”之后。但是短篇小说复兴的频率如此之高,它又哪有时间经历衰退和冷落呢?
不管有没有社会大众的关注和支持,几乎每年都要被媒体看好一次的短篇小说始终在发展前进。每年我们都能读到新出版的优秀短篇小说集,其中一些作品得到了社会关注,另一些则被大家所忽视。大部分卓越的作品销量不佳:大型出版商首次发行新作品的首次印量可能只有3000册,再版加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有些幸运的作品因媒体书评而获得了曝光,但人们的讨论通常围绕短篇小说这个类型展开,并没有将重点放在具体的作品之上。
这是一个无可厚非的现象:短篇小说“复兴”的故事每年都会上演,如果不谈谈短篇小说的整体发展形势,人们就会认为评论家失职了。我们总觉得短篇小说长盛不衰,不仅仅是篇幅比较短的小说而已。
但如果短篇小说的复兴并不存在,激增的销量又该如何解释?让我们仔细分析一下销售数据。全世界最著名电影明星之一的汤姆·汉克斯和销量最高的短篇小说家之一乔乔·莫伊斯(Jojo Moyes)对销售数据贡献巨大:他们两人书籍的销售额为130万英镑,占到了整体数据的22%。
作家乔乔·莫伊斯
此前,只有过分乐观的观察家才会相信,有成千上万的读者愿意购买汤姆·汉克斯的《不寻常故事集》(Uncommon Type)。汤姆·汉克斯在伦敦皇家音乐厅(Royal Festival Hall)举办签售会时,2900张门票销售一空。恐怕也只有过分乐观的观察家才会相信,这2900人最终会变成短篇小说的忠实读者。莫伊斯受追捧的现象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的书籍销量很高,原因不是作品质量高,而是自身名气大。不管莫伊斯出版的是不是短篇小说合集,粉丝都会买单。她第三本以路易莎·克拉克(Louisa Clark)为主人公的作品《依旧是我》(Still Me)是目前英国销量最好的精装小说。毫无疑问,这本书的最终销量肯定很高。将汉克斯和莫伊斯的销量从总体数据中移除之后,短篇小说的总销量还是有所以提升。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提升的幅度远没有媒体热议的50%那么惊人。
我们再来分析鲁佩尼安。她仅凭一篇爆红的短篇小说就拿下两个出版合同:美国出版商的合同价值为100多万美元,英国出版商的合同价值接近10万英镑。同样,我们再来仔细分析一下。火爆一时的《猫人》讲述了一个关于两性关系的故事,正好赶上了#MeToo运动的风潮。但她的合同涉及两本书:一本名为《你知道你希望如此》(You Know You Want This)的短篇小说集和另外一本小说。我不知道鲁佩尼安合同的具体细节,但我觉得,价值更高的美国出版商合同买下的,肯定不是短篇小说集的出版权。2017年我也签下了不少出版合同,小说合同的稿酬明显比我的短篇小说集《母亲们》(Mothers)的稿酬高出许多。
《猫人》作者鲁佩尼安
我为什么要用鲁佩尼安举例?因为和长篇小说相比,人们对短篇小说的兴趣更低。从某种层面来看,所有宣称短篇小说经历复兴的言论都是公关手段:如果将短篇小说打造成流行风潮,也许购买某几本特定的短篇小说集的读者就会更多。这种做法带来的后果就是,短篇小说作家必须不断强调一个永无止境的问题: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有所区别。什么是短篇小说?我们为什么要读短篇小说?短篇小说复兴了吗?短篇小说曾经出现过衰退吗?人们每年都提出同样的问题,循环往复,年复一年。
我希望我们能少关注一点文学形式,而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具体作品身上。因为2017年的确出版了很多优秀的短篇小说集:奥特萨·莫什费格(Ottessa Moshfegh)文风犹豫的杰作《思念另一个世界》(Homesick for Another World);詹妮·张(Jenny Zhang)讲述中国移民来赴美后滑稽动人故事的《酸葡萄》(Sour Heart);拉斯洛·克劳斯瑙霍尔凯(László Krasznahorkai)让人沉思的《世界在继续》(The World Goes On);卡门·玛利亚·玛卡多(Carmen Maria Machado)打破传统流派限制的《她的身体和其他参与者》(Her Body and Other Parties);阿克希尔·沙玛(Akhil Sharma)描述悲惨生活和高尚人性的《充满冒险和快乐的生活》(A Life of Adventure and Delight);大卫·海登(David Hayden)引人入胜的悬疑作品《开灯之后更昏暗》(Darker With the Lights On);艾利·威廉姆斯(Eley Williams)描述惊悚意识流的《Attrib》;卡米拉·格鲁多瓦(Camilla Grudova)的现实主义作品《玩偶的字母表》(The Doll's Alphabet)以及萨拉·霍尔的(Sarah Hall)的现实主义作品《零夫人》(Madame Zero);琼·考德威尔(June Caldwell)情节激烈的《有点黑的房间》(Room Little Darker);阮越清(Viet Thanh Nguyen)的催泪大作《难民》(The Refugees)。
这些卓越的作品应该在真正喜欢小说的读者的书架上占据一席之地。其实每年都有优秀的短篇小说集问世,有的年份优秀作品数量甚至比2017年还多。有的年份优秀作品数量虽然比较少,却依旧能够支撑短篇小说市场健康发展。
与其他形式的文学作品一样,短篇小说也需要市场的关注。这话不假。但如果你真的喜欢短篇小说,请不要再用“复兴”这样的词汇形容它。
(来源:界面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