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日報】“米蘭平時很無聊的。”40 歲出頭的 Eve Pasquet 笑著說。
這是 4 月 14 日下午 2 點,第 55 屆米蘭設計周的第三天。 Eve 是“米蘭三年展”上一個專注亞洲設計、名叫做 “Alamak” 展覽的媒體專員。時隔 20 年再次回歸的三年展是米蘭設計周主外場之一。坐在明亮的咖啡館裡,飢腸轆轆的她,一邊追著因為客人太多而忙得團團轉的服務員,一邊羨慕著在花園裡帶著孩童和狗來看展的訪客。
Eve 說:“設計周真是米蘭最好的時候。”我剛剛結束了對 Alamak 策展人和設計師的采訪,在咖啡館巧遇 Eve ,打趣說:“米蘭不是還有時裝周。” Eve 認真地搖了搖頭:“時裝周是給一個小圈子設的,除了很多黑色密閉的轎車之外,你什麼都看不到。”
設計周被認為是給所有米蘭人,以及來自 160 多個國家、近 30 萬訪客的一場設計盛宴。這裡絕大多數場合都向公眾開放。
Dirty Art Department's The Wandering School
1961 年開始的米蘭國際家具展( Salone International Del Mobile ,簡稱 “Salone” ),適時地向世界展現了意大利在二戰後的經濟騰飛,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MOMA )在1972 年為其做展,說意大利的家具產業是將商業勢力與文化活力完美融合的典範。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從米蘭起步的設計大師數不甚數——1981年孟菲斯( Memphils ,如下圖)在米蘭的初現時刻,便是設計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向往著這樣的成功,無數對設計懷揣熱情的年輕人如同“朝聖”般來米蘭汲取靈感。
人們逐漸用米蘭設計周( Milan Design Week )的名稱,把圍繞著家具展、越做越多的各路展出圈在了一起。
在西北角 Rho 區近 35 萬平方米的 Firera Milano 家具展主場,依然以數不勝數的家具品牌與絡繹不絕的家具業人士為主角;但這一個星期的米蘭,還有遍布城內各個角落的活動、展覽、酒會、宣講、推介……一些是為了能與 Salone 扯上些關系,各方品牌、公司恨不得占領整座城市,以期做足 PR,無論產品與家具是否有關;另一些,則是各種或獨立、或學術的討論、圓桌,在城內各類空間裡的試驗、藝術設計,讓主場外的設計周葆有活力。
如果你是第一次來米蘭設計周的話,要想迅速找到“最想去的”地方,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COS x Sou Fujimoto – Forest of Light,COS 是 H&M 姐妹品牌
這些“場外活動”如此豐富,對於很多米蘭設計周的常客而言,家具展本身,已經不是關注的重點。籌備 Alamak 展覽的 Theo Theodorou 和策展人 Tim Power 都是自 70 年代就一年不落參加米蘭設計周的“圈裡人”,但他們今年都不打算去看家具展主館了。“城裡的一切,才更有趣。” Theo 說。
有人認為米蘭被高估了。來自英國的批評家 Alice Rawsthorn 在 2015 年發出質疑:“一個家具展覽在整個設計文化中延展出如此之深的勢力,而不僅僅是在自己的領域,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引發了針對米蘭設計周的一連串討論,有很多為米蘭辯護的,也有譬如荷蘭設計師 Hella Jongerius 和理論家 Louise Schouwenberg ,借機發出宣言,批評設計界永不停歇的“新”潮流:“我們宣揚一份理想主義的設計方案,譴責為了創新而創新的強迫症。”今天的設計圈,有太多無意義、糟糕的設計,帶來太多毫無意義的購物,他們認為設計師要對此負責。
這兩位今年在米蘭的裝置,也在試圖剝開設計的表像。
批評聲延續到了今年,又發出了一些新的聲音。 Dezeen 雜志主編 Marcus Fairs 幾天前撰文說:“今年,米蘭不是一個家具展覽,而變成一種更有意思的存在。”
他指的是 COS ,耐克,奧迪……這些“非家具”大牌公司都在米蘭卯足力氣,花大血本做了展示。去年, Alice 指責米蘭設計周上“膚淺”的商業活動讓公眾加深了對設計的偏見,今年 Marcus 的回應,則說大品牌來米蘭“學習,試驗,冒險並開展對話”,這意味著超級品牌在米蘭展現,“是有益的做法。”
Nike 展覽
盡管如此,米蘭設計周仍然是世界上所有設計師都會在日歷上標紅加粗的日子。狹窄的市中心道路上,交通這一周都在堵著;酒店更是飆到天價。
一個成功的場合,總會引發些爭議與批評,這其實挺平常;尤其是,這些討論著設計文化與深度的設計師與批評家們,相互熟識,其實是米蘭設計周最核心的“人力資源”。他們用看似混亂的方法,讓米蘭設計周有機進行。
COS 藝術裝置
比起他們,“中國”在米蘭,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人”。
你一定能在國內讀到中國某某品牌在米蘭“亮相”、“發聲”的消息,但同時,如果你與家具業有所接觸,會更常聽到米蘭設計周對中國品牌的拒絕——且多是因為這些品牌“抄襲”的歷史。一旦在背景調查中出現抄襲的歷史,主辦方便會駁回申請。家具展主會場至今從未出現過中國的家具品牌。
而且,在米蘭城裡某個位置亮相的大部分中國展覽,常常是某種“中國風”設計的代表。以祥雲、盤龍之類擁有強烈“民族背景”的家具展示,其實很難跨越文化背景,得到真正意義上的交流。這不僅脫離於米蘭的設計背景,甚至與國內當代的社會文化,也是脫離的。
不過亮點還是有的。2016 年,年輕設計師周宸宸得以參加針對 35 歲以下年輕設計師的國際家具衛星展,並獲得了衛星展頒發的“ Special Mention ”(特別鼓勵)獎項;一同參加衛星展的,還有好幾位年輕的中國設計師或設計學院;先鋒設計師李鼐含具批判性質的作品,是出現在關注亞洲的 Alamak 展上,唯一一位中國設計師;來自上海的如恩設計研究院,在米蘭與多個品牌合作,推出了許多新品;香港九龍文化區 M+ 博物館組織了關於“抄襲”的圓桌;京東發起了 Design+ 項目,讓中國和意大利的設計師,一並在米蘭做了展示……從產品設計、藝術設計、概念設計,到批判性的討論,人們在米蘭看到的“中國”,慢慢走出了固有印像。
但這些步伐依然相當緩慢。高端燈具設計公司 NemoLighting 的店主 Federico Palazzari 曾在中國和香港生活了十多年,他的感覺是:“米蘭大概很快就會看到中國設計吧?能看到很多中國設計師正在歐洲和美國活動,呼吸著這裡的空氣;但我還沒有那麼幸運,能遇到好的中國設計師。”
米蘭對中國設計的確有所期待,尤其在中國展現出強勁的資本實力之後。如恩設計研究室創始人胡如珊,在過去七、八年來每年都會來到米蘭設計周上,最初始是代表建築事務所,後來逐漸開始發布如恩自己的家具設計,她說:“我想米蘭會對中國設計有期待,是因為中國設計有很多提升的空間、因為還沒有看到好東西。但是遲早,一定會有的。”
與中國很多創意產業——當代藝術、獨立電影、時尚設計等等——類似,米蘭設計周也是中國設計師們希望起到“曲線救國”作用的一個方法論。贏得廣泛關注、獲過諸多大獎的如恩設計,也多少跟隨著這樣的步驟,胡如珊說:“走出去,再回來的方向沒有錯。很多國內的設計師都是因為國外的項目,才被國內的人認可。”
如恩為西班牙地毯品牌 Nanimarquina 設計的地毯“街 JIE ”
但對於來自杭州,剛滿 30 歲的柴曉東而言,斥資將作品展現在米蘭設計周的某個角落,則是為了一個傳達他設計想法的可能性。柴曉東在 2014 年和 2015 年都曾將自己的家具品牌 Grado 帶來米蘭,他說:“第一年我們展出作品的時候,來看展的人們覺得產品的設計品質很不錯,便詢問設計師是否來自歐洲或是日本。當我說是中國人的時候,他們的反應都是:怎麼可能是中國設計師?”他於是在第二年再次做展,並打出標志:“一個來自中國的品牌”。
“我喜歡米蘭,因為我可以在這裡展示我的想法,這帶給我很多鼓勵。在中國,很多時候去說這些東西沒有意義,因為整個市場都在抄襲,人家不會在乎你展出的東西。市場沒有被教育成熟,大家分辨不出來,一件設計是不是抄襲還是原創。”柴曉東說。
日本或者還在米蘭設計周上占有一席之地,但是“中國”甚至更大範圍內的“亞洲”設計,在米蘭傳統的“設計觀”裡,還未有鮮明模樣。利用新加坡在米蘭三年展的入口,Tim Power 將 12 位亞洲設計師召集在 Alamak 展覽下,解釋何為“亞洲設計、亞洲制造”,他說:“歐洲人常有的偏見是亞洲擅長制造而非設計。”
MAD 建築事務所受意大利媒體 INTERNI 邀請,創作了公共空間裝置作品“無際”(Invisible Border)
可能目前的確如此,但 Tim 和柴曉東都認為,亞洲的制造能力,其實可以是本土設計師可以拿來好好利用的優勢。柴曉東說:“比起歐洲少數幾處工廠,中國設計師有更多的資源。”他的設計師基於工廠“能夠生產什麼”這一點展開的。
然而,再多看一層,則會發現,柴曉東的方法,便意味著很多中國工廠不能生產的產品,就難以在中國設計出來。今年在米蘭捧得獎項的周宸宸,就在意大利設立辦公室,與這裡的高端制造商建立渠道,因為他的很多設計無法在中國的工廠裡實現。而中國設計師的力量,還沒有能力帶動整個制造業的更新。
周宸宸說他獲獎是有道理的。米蘭國際家具展將在 2016 年 11 月 19 日至 21 日第一次在中國進行海外展——意大利渴望打開中國家具市場。中國市場極大,這仿佛是一件無須認證的判斷;但中國消費者對原創與設計的追求,是否已經“達標”?這點則眾說紛紜,大多人願意以大城市年輕人對國際信息的敏感度、對創造的熱情,來描繪出烏雲的銀邊。
饒有意味的,這位游走在新品發布會上、滿座賓客之間的燈具公司主人 Federico ,在帶著紫色夕陽的米蘭街口,端著雞尾酒對《好奇心日報》這樣說到:“(設計)是一個很緩慢的生意,就像是種田似的,你需要播下種子,澆水,需要很多時間;如果中國想要去更好地理解設計,他們需要學會不那麼侵略性地生活。”
“我們也有一些來自中國,品味復雜的客戶。但這是還不足以建立一整個文化背景,這需要很久的時間去建立,可能我兒子的兒子會見到這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