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加勒比的鬼橋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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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瓜島鬼橋並非一座人為修建的橋,而是經過海水的常年沖刷,在一片灰突突的石灰岩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拱形,如同一座橋。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第一次去安提瓜島的鬼橋,是需要點冒險精神和獵奇心理的。

沒有冒險精神,你可能會被這個“鬼”字嚇住,遠遠望去,仿佛轟隆隆的波濤間,真的站著一個魔鬼,就卻步了;

沒有獵奇心,你便不會探究鬼橋背後的故事,自然也不會知道,在殖民時期,這裡曾是黑奴自殺的地方。

一次誘騙或綁架,讓黑奴與故鄉訣別;種植園中的鎖鏈和皮鞭,徹底摧垮了他們的意志。

黑奴們逐漸發現,這座灰突突的鬼橋,與非洲西海岸間再無陸地,於是期待,大西洋洶湧的海浪會將他們飽受折磨的身體送回故鄉。

鬼橋,是黑奴生命和苦難的終點,卻是他們魂歸故里的起點……

印第安人消失了,黑人被送來了

安提瓜是個不大的島嶼,沒有高樓大廈、豪華酒店,甚至於每一條道路都沒有名字。

驅車十分鐘,就能從市中心到達位於島東部的鬼橋。所謂的鬼橋,並非一座人為修建的橋,而是經過海水的常年沖刷,在一片灰突突的石灰岩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拱形,如同一座橋。

有了風,加勒比海就活躍起來了,海浪被狂風呼嘯地卷起,拍打在懸崖峭壁上,一時間飛起千層浪花,如同無數顆珍珠越出海面,又在與岩石的“對抗”中敗下陣來,紛紛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種壯觀的景象是否也會在非洲西海岸出現呢?在15世紀,奴隸販子向海地島運送第一批黑奴以前,黑人們過着平靜的部落生活,男人耕地、打獵,女人就在家中做家務和手工活,日子簡單而快樂。

久居村中的黑人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1492年,一個名叫哥倫布的人率領船隊抵達位於加勒比海的巴哈馬群島,隨後,大批西班牙人紛至沓來,他們幫助拉美開啟了近代文明的篇章,但也給當地的印第安人帶來了巨大災難。

西班牙人很快發現,身體孱弱的印第安人根本承受不了繁重的種植園勞動,於是,健碩的黑人便成為他們獵取的對象,一場悲慘的奴隸貿易拉開帷幕。

男人、婦女、兒童從自己的家園被驅逐並在不同的奴隸交易系統被販賣。

從16世紀到19世紀,有800至1500萬黑人從非洲被販賣到美洲。奴隸販子自然無法讓這些黑人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們走,所以就得用些陰損招數。其中一個方式就是挑起部落爭鬥——強大的部落戰勝弱小的部落,俘虜全村男女老少,燒毀房屋,殺掉老弱病殘,再將強壯的男女俘虜賣給白人販子。

他們的另一方式,是通過黑人之間相互綁架、拐騙,坐取漁翁之利……

山姆大叔前去赴宴,沒想到這是一個圈套。山姆酒足飯飽後,正悠哉悠哉地走在回家路上,突然被人販子攔住去路……

年輕的媳婦凱西被鄰居請去嘮家常,回來的路上被人綁架。綁匪不顧她懷有身孕和苦苦哀求,將她賣給人販子。經過數次轉手,凱西從內陸被押送到沿海,最終登上運奴船;

當主人邀請客人去參觀新打造的貨船時,麥克欣然答應。他陪著主人乘獨木舟來到貨船前,剛一登船,就被幾個藏在暗處的綁匪按倒在地……

海水帶我回家

鬼橋上真的有鬼嗎?

每個來到鬼橋的人,都希望自己是那個可以見證“惡魔傳說”的有緣人,於是甩掉鞋,挽起褲腿,向橋上奔去。

當你一隻腳踏上鬼橋,就會頓時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一個大浪打過來,拍在不遠處的礁石上,冰涼的水花迎頭灑下,讓人直打哆嗦,海浪的轟隆聲不絕於耳,聽得人心驚肉跳,只好悻悻地退了回來。

安提瓜島民,是不會像遊客一樣大大咧咧地跑到鬼橋上去的,凜冽的海風會讓人頭暈目眩,海浪的怒吼會使人心悸,再加上岩石濕滑,很容易發生危險,一旦栽倒在湍急的海水中,一個鮮活的生命就再無生還的可能了。

安堤瓜及巴爾布達著名愛國者薩米·斯密斯曾在他的著作中對鬼橋名稱的由來做了詳盡解釋:“著名的鬼橋坐落在安提瓜島的東岸,之所以得其名,是因為大量不堪受虐的黑奴從附近的種植園跑到這裡,飛身躍入海中。隨著自殺者越來越多,人們開始認為,橋上定是站著死神。鬼橋下的海水十分湍急,掉下去的人毫無生還可能。”

即使是最卑賤的生靈,也有他不可磨滅的尊嚴和價值。

在長達400年的奴隸貿易中,非洲的精壯人口驟然減少了一億,相當於這個大洲1800年的人口總數。

加勒比黑奴的境遇,要比美國黑奴淒慘得多。加勒比多有甘蔗園,一年能達到兩熟、三熟,並且要趕著天時收穫,對奴隸的摧殘程度,並非美國一年一熟的棉花地能夠比擬。

不少種植園主長期在歐洲居住,便把美洲的產業交給監工打理。這些監工大多是生性兇殘、唯利是圖之輩。在這些惡棍的“統治”下,黑奴們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們就像是會說話的牲畜,每天工作15個小時以上,只能吃上一頓粗劣的中飯算作休息,其餘的時間都要不停地幹活,稍一喘息就會挨監工狠狠幾鞭子。

為了防止黑奴們不堪重負逃跑或暴動,監工嚴格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除了使用鞭子和鎖鏈外,監工整天將黑奴監禁在種植園中,不許說自己的語言,不許做非洲傳統的宗教活動,也不許學習讀和寫。黑奴們甚至不能在不被監工允許的情況下唱歌、擊鼓。

不少黑奴們絕望了,於是,在一次上工路上,逃過了監工的視線,踉踉蹌蹌地跑到海邊的一片石灰岩,看到一塊拱橋般的岩石,用盡全身力氣爬了上去,望著橋下湍急的海水,忽然發現自己正面向西方——非洲的方向,家的方向。   

即將死去的黑奴,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笑容,想到原來讓海水吞噬自己的身體才是眾多死法中最體面的方式。他縱身一躍,像一條鯨魚一般落入海中,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讓世間少些可憐人

1834年8月,當時的大英帝國宣佈,所有的奴隸全部解放,但仍然要再為前主人工作4年,以作為適應期。

1838年,所有的加勒比黑奴自由了,成了這些美麗島嶼的主人。他們終於可以唱著那些來自非洲大陸的古老歌曲,快樂地在種植園中忙碌,為自己而收穫。

現如今,加勒比諸島國已經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他們勤勞質樸、彬彬有禮,使加勒比成為世界上最為穩定、安全的地區之一。島民們利用地處海濱的先天優勢打造特色經濟,將一個個島嶼建成花園一般的度假勝地,巴巴多斯、巴哈馬更成為了少有的以黑人為主體的發達國家。

殖民者的氣息早已煙消雲散。然而,我們是否還記得,在長達400年的奴隸貿易中,非洲的精壯人口驟然減少了一億,相當於這個大洲1800年的人口總數;

我們是否還會想起,每運到美洲一名黑奴,就意味著有5個黑人死于追捕或販運途中。移民美洲後,三分之一的黑奴會在頭三年死去,大多數人活不過15年;

每運到美洲一名黑奴,就意味著有5個黑人死于追捕或販運途中。圖為美國黑奴題材電影《為奴十二年》。

我們是否會考慮這個問題,黑奴貿易極大地促進了歐洲的繁榮,但是什麼使古老的非洲大陸至今仍呈現一派蕭條、荒涼的景象?

曾經看到一個故事,計程車上的男孩指着黑人司機,問身邊的母親說:“這位先生的皮膚為什麼是黑色的?”

母親笑著回答:“上帝為了讓我們的世界繽紛多彩,創造了不同膚色的人。”

下車時,黑人司機堅決不收這對母子的錢。他說:“我小時候也問過母親這個問題,她說我們黑人註定低人一等。如果我母親當初能夠像您這樣回答,我今天註定將有一番不一樣的成就……”

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不同膚色、不同文化、不同個性的人們讓我們的世界不再單調。然而,為什麼,南非直到1991年才取消了種族隔離制度,而在此之前,黑人不能與白人共同使用一間盥洗室或坐在一個候車室內,黑人的工資只有白人的八分之一?

為什麼,一個美國白人協警,僅憑“這個人看起來形跡可疑,他看上去是黑人”,就將一個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的17歲黑人男孩一槍斃命,事後竟被法庭無罪釋放?

又是為什麼,在殖民歷史已成過眼雲煙,人類崇尚平等、民主和文明的新時代,仍有不少人,理所應當地將黑人視為貧困、懶惰,甚至罪惡的代名詞?

……

數百年過去了,安提瓜島上的鬼橋依然屹立在那裡。它印證著,這片美麗的土地,遭受過強盜的洗禮,見證了黑奴的血淚。它腳下蔚藍的海水,曾經卷着黑奴們的身體一直向西……

作者簡介:

劉莉莉,80後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樣,心裡裝著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著大人走世界、看天下。從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新華社,從事的是國際新聞報導,用另一種方式來關聯天下。

轉眼“入行”已是第九個年頭,自認為未虛擲光陰,忠實地履行著新聞記錄者、歷史見證者和故事傾聽者的職責。2010年9月作為記者被派往墨西哥新華社拉美總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獨》作者瑪爾克斯筆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陸。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間,有機會到15個國家採訪、遊歷,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曾在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聯合氣候大會等國際會議和高端訪談中採訪總統,也曾在毒梟出沒的墨西哥城貧民窟與當地居民話家常,曾坐在地板上與環保主義者談天說地,也曾到當地華僑家中做客,體味海外遊子的冷暖……

豐富的採訪經歷使她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駐外兩年,除了完成日常報導外,還為《環球》、《國際先驅導報》、《參考消息》、《經濟參考報》等報刊撰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將一個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現在讀者面前。

2012年底結束任期回國,但心裡依然眷戀著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餘,也為報刊撰寫特稿和專欄,並為央廣“中國之聲”擔任特約評論員。如今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山外青山》,希望利用這個新媒體聚合平臺傳遞拉美及其他區域的文化訊息,講述那些值得稱道的歷史和傳奇,用自己的感悟,與讀者構建心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