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作家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在小说《美国佬》中借助人物对话表明了对英美种族问题的看法,“在美国,黑人和白人一起工作,但不在一起玩,在(英国)这里,黑人和白人一起玩,但不一起工作……在这个国家(英国),阶级存在于人们呼吸的空气中,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的地位,连那些怒斥阶级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接受他们的地位。在同一座工人阶级城镇长大的白人男孩和一个黑人女孩可以走在一起,种族是次要的,可在美国,就算白人男孩和黑人女孩子同一个街区长大,种族仍然是第一位的。”
黛安·洛克哈特就是作家笔下那种和黑人一起工作但不在一起玩的美国人。
距离上一季她不得不从退休的“美梦”中重回沙场冲锋陷阵过去已有一年的时间,她和她的黑人同事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他们斗争,彼此当面爆粗口,为了共同的利益合作,但下了班以后从来不在一起玩耍。
即便在特朗普执政下的美国,种族问题日益严重的大环境下,肤色也不再是《傲骨之战》第二季中最重要、最紧急的问题。黑人律师和白人律师一样要面对瘟疫一样在芝加哥城里蔓延的“杀光律师”运动。
“杀光律师”有过一个英文世界很难“摆脱”的典出之处,那就是伟大的英国戏剧作家莎士比亚。“杀光律师”是《亨利六世》中叛军头目杰克·凯德的台词,“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一起杀光律师!”在叛军看来,律师和代表公权力的法官、检察官一样,具有维护社会法治的功能,杀光律师相当于干掉法治社会的第一道防线。
剧中并不是这个意思,发出这个声音的是那些在诉讼中败下阵来的当事人,他们失去了财产,还可能失去了婚姻和孩子的抚养权,他们变得一无所有,为了这般落魄模样却曾支付高昂的律师费。他们不恨判定他们为败者的法官,不怨恨对方当事人,他们将愤怒发泄到了律师的身上。
人生中所有事情都可以放进“紧急”和“重要”的坐标系,被分成紧急但重要、不急但重要、紧急但不重要,以及不急又不重要的四类。如果说芝加哥城里蔓延的“杀光律师”瘟疫属于紧急又重要的事,那么特朗普仍在执政这件事就属于不紧急但重要的事情。前者危及生命,亟待解决,后者危及未来,但一时半会儿又干不掉它。
被重要的事情包围,人就容易压力大,压力之下,如果找寻不到与之对抗的意义或是方法,就容易产生放弃的念头,轻盈地躺下来,对着现实发出一丝冷笑,靠毒蘑菇提炼出的制幻剂提供短暂的解脱。
这就是第二季《傲骨之战》中呈现出的“黛安的品格”。她仍然是那位在第一季开头轻蔑地关掉特朗普就职演讲直播的女士,仍然会像草原上的母狮子一样在必要的时候露出爪子和牙齿,但就是展示一下她有而已,她已经不捕猎了,转而去思考生亦何苦、死亦何为的哲学命题去了。
《傲骨之战》第二季在剧情设置和拍摄手法上都没有呈现出太多的新意,在智力挑战上带给观众的乐趣越来越少,同时它仍然坚持思考,多思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徘徊不散的忧郁。
在上一季中解决掉养老无着的问题之后,这一季的黛安陷入了一种类似抑郁的情绪,满面笑容里夹带意志消沉,这是失控人生中可能呈现出的状态,造成这一瓶颈的正是《傲骨之战》的类型。
《傲骨之战》和她的“原生作品”《傲骨贤妻》一样都属于律政剧,不仅有涉及法律实务的部分,也有对社会政治面貌的反映。编剧罗伯特·金与米歇尔·金夫妇是坚定的民主党支持者,同时也是旗帜鲜明的特朗普反对者。
若说《傲骨之战》的第一部还是旁敲侧击,那么第二部对特朗普政策方针、特朗普本人及其家庭的讽刺和揶揄明显程度已经和时政类深夜谈话节目不相上下了。
除了日常性揶揄特朗普提出的种种政策措施给社会带来的改变,比如税务问题,拿白宫政治新闻做类比外,电视剧也有许多通过冒犯性地描绘政治领导人形象实现讽刺效果的地方,比如通过声音模拟程序制造出的玛雅父亲同美国总统特朗普、高举反同性恋大旗的副总统彭斯玩一些羞耻的成人游戏的录音。
剧中人物开心一下,观众跟着开心一下过后,无论是回到剧中的剧情主线上,还是回到现实中,都会发现除了寻求短暂的开心,使一些小手段令共和党政府不爽之外,那种令人郁闷的气氛并没有改善。电视剧集复一集地向观众展示特朗普及其政府制造出的荒谬事件,一两次就还算好笑,看多了就像苏联笑话,笑也是苦笑。
被政治局面折磨精神世界的编剧将重点放在了讽刺时政上,“政”的比例提高压缩的是原有“律”的部分,案件推进迅速,程序性事项和重大转折几个镜头一笔带过。案件也都是反映美国时政的领域,比如结合“Me Too运动”性侵性骚扰、结合副总统彭斯的恐同言论表现同性恋群体社会际遇、结合大数据信息化表现传统律师业所面临的挑战等等。
如果足够关心美国政治动向,即便身处异国的观众也不难捕捉到这些案件设置的表述核心。但如果足够细心,不难发现这些最能够体现剧集时政观点的地方,女主角黛安都很少在场。几乎黛安做主场的段落,她都在感慨人生无常、对时政冷笑,像林黛玉林妹妹,思想前卫,立场鲜明,但是旁观者记住的永远只有多愁善感和尖锐讽刺,十四集中三分之一都在暗唱《葬花吟》,之后能不能振作起来,不仅要看黛安个人奋斗,估计主要得看当代美国历史进程。
《傲骨之战》第二季里,黛安的状态非常类似国内一度掀起的所谓追求“淑女的品格”中那种女主角所拥有的状态,几乎没有生活负担的精英女性生活,爱好俄国文学,有亲密的爱人也有事业上可以信赖的助手,她站在城市的高处俯视冷色调的工业城市,所有的一切都好似与她有关,但又与她保持着距离。她活在透明的玻璃办公室里,背诵田纳西·威廉姆斯的金句,职业套装得体,配色合理。
黛安被赋予了新的品格,她忧愁而优雅,而优雅的本质往往是最大限度的拒绝,剧本通过不断重复充满悔恨的讽刺和傲慢的俏皮话完成角色这一特质的打造,同时也完成了主战场的退出工作。走到这一季最后,黛安会远离律政职场还是幡然醒悟、抛弃制幻剂和心灵鸡汤重拾利刃?比起那句引自莎士比亚的吓人口号,恐怕观众最关心的还是这一季中黛安那毒蘑菇般多变的品格到底为何。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