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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太日報駐東京記者王夢溪】日本自從明治維新開始，將元旦確立為新年。如今在這個一方面老年化嚴重，另一方面被認為人情淡漠的國家裡，新年是如何度過的呢？我們一起走進坐落在日本海海岸線東南側的平原地帶上的一戶小木屋人家實地感受一番。
日本本州北部的新潟縣是全國有名的魚米之鄉。沿著漫長的海岸線，這裡散佈著大片的農田和人家。木匠起家的鹽穀孝昭的家就在這裡，面向田野，背朝大海。這天是１２月３１日，新年之前的“大晦日（除夕），按照傳統習俗，他和妻子由治子一起把木屋裡裡外外大掃除一遍，將神龕上的“注連繩（稻草繩）換上新的，擺上“門松迎神，最後把正月的“鏡餅放在進門處，寓意著時光流轉一切圓滿。
鹽穀孝昭今年７４歲，他用那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在人生的大半輩子裡蓋了不知道多少幢木屋。兒子是個優秀的建築設計師，由於在東京工作繁忙，３４歲仍然未婚，一年中只有過年才回家兩天。鹽谷孝昭夫婦倆的家就是兒子設計，父親製造，僅兩人完成的獨幢木造建築。妻子由治子在他們的小木屋前開墾出一小片農田，耕種蔬菜水果，數量雖少，品種繁多，滿足家庭平日所需。秋天豐收的季節還會將蔬菜滿滿裝一箱，寄給在東京生活的兒女們。
人丁稀少的農村，過年的街道和平日無異，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熱鬧的氣氛。只是郵遞員會異常忙碌，因為在日本，很多年不來往的朋友都會互相郵寄新年賀卡，有的印上家人的照片，有的寫一些祝福的客套話，以此來維繫人際關係。有意思的是，鹽穀孝昭收到百張左右的賀年卡中，不少的人都會寫道“有機會一起去喝一杯吧。他說，實際上和這些朋友十幾年都沒有見過了，甚至電話也沒有聯繫過。
到了晚上，鹽谷老夫婦倆獨自吃了年夜飯。這種飯在日本叫做“禦節料理，是一些煮好的海帶結、蘿蔔絲、黑豆等有美好寓意的食物被擺放在精緻的漆盒中，談不上美味，只是儀式性的將古老的平安時代後期的習俗延續下去而已。到了晚上７點１５分開始每年例行的ＮＨＫ電視臺的“紅白歌會節目（相當於日本的春晚），時間一下子過得快了幾許。儘管年過七旬，由治子對電視裡的流行文化卻非常熟悉，比如她知道主持人是一個叫做“嵐的合唱偶像組合，如今風靡國內外；再比如日本今年的年度流行語“不行哦，不行不行！也在“春晚小品節目或主持人串詞中反復當做笑料出現。由治子說：“這是為了轉變日本人委婉曖昧的表達方式，學會果斷拒絕對方，鼓勵大家大膽說不。
１月１日早上，兒子、女兒女婿陸陸續續回到家。即便是同住在東京的兄弟姐妹之間也是一整年未曾見面，相互之間的談吐客客氣氣，還有幾分生疏，甚至沉默時稍顯尷尬。他們之間的話題幾乎都不涉及到個人工作以及生活狀況究竟如何，彼此瞭解甚少。只是漫不經意地看著電視，聊聊節目，再談談天氣之類的話題。大家坐在散發著木香的明亮的客廳裡安靜度過。二女兒則是在浴室裡，看著都市言情小說，足足泡了２個小時的澡。對於平時工作繁忙的她，在７天的年假裡享受這樣的悠閒時刻很珍貴。
一直保持沉默的父親突然向大家宣佈：“晚飯之前去神社，一起進行今年的初詣（指一年中第一次去神社參拜），但是天氣預報說會下雪。新潟是日本一年中積雪量最大的地區，被稱為“雪國。冬天的下午天色早早暗下來，母親由治子駕車帶著一家人去神社參拜，車程４０分鐘左右，途中果然下起大雪，道路兩邊很快被雪覆蓋，不遠處的一座青山也立刻銀裝素裹。鹽穀一家準備去的彌彥神社就在那座山裡。住在海岸線附近的村民都會在這一天陸陸續續聚集到這裡進行初詣。
到了神社，天已全黑，在昏黃的燈光下，大家在飄雪的夜裡排著隊參拜，等儀式進行完，出了神社的大門，看見有一處用紙燈籠圍起來的火堆周圍，圍著不少老人，他們用竹竿吊起完整的一片魷魚幹，在“神火上烤熱了吃，據說是能夠祛病除災。
回到家，母親將準備好的海鮮火鍋、生魚片、天婦羅以及冰啤酒擺上餐桌。平日裡，普通的家庭料理基本是分食，即一人一盤，各自吃各自的。而節日的“鍋料理則是可以將一家人圍坐起來，對著共同的一兩個大食器，彼此距離拉近。隔著熱騰騰的蒸汽，兩個女兒為了討論鍋裡的鰤魚的幾種名稱的順序幾乎爭吵了起來。這種魚從幼魚到成魚過程中，每到一個階段，就換一個名字，大概有六七種。從小在海邊長大的她們對於“魚文化尤為鍾情。
在這個以老年人口為主的村落裡出生的年輕人自從大學時代離開家鄉，逐漸疏遠慢節奏的田園生活，畢業之後在喧鬧的大城市安家就業，除了過年以及婚喪嫁娶，親人之間也很少相互問候或者小聚。過年難得一見，言語間不免流露出生疏，“鍋料理讓他們似乎在某種瞬間又回到了小時候一起生活的熟悉場景。
晚飯結束後，母親又神秘地端上來幾隻冰鎮過的北海道大螃蟹作為新年的驚喜。這種蟹非常貴，一人一隻對於普通的家庭算奢侈了，蟹一上來，一家人又回到白天的沉默，專心致志地吃著，享受食物帶來的安寧。大概不善言表的日本人對母親的感謝也只有用這種投入的用餐方式來表示。電視裡綜藝節目主持人發出的奇怪聲音流淌在靜謐的空氣裡。
第二天一早，兒女們將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離別對於他們似乎沒有過多的感傷，老夫婦倆也將回到安靜的生活。在日本，父母和成年兒女之間的牽念並不深長，這使得老年人生活得更加獨立和閒適。
過年的靜謐氣氛裡遺漏著的這種淡薄的親情關係成為如今日本深刻的社會問題。日媒將這種現象稱為“無緣社會，這幾乎是促成老人“孤獨死的主要原因。透視經濟過甚富裕、服務熱情、商業化高度發展的日本的另一面，我們看到的卻是如此稀薄的親情觀，這不免令人為之遺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