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也不是一帆風順 但她一手擴張了範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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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atella Versace

“啊,這姑娘是我的型——金發!”

這是 Donatella Versace 和我見面時說的第一句話,語氣裏帶著某種坎普味的、不自然的反諷,這在她高速的話語中時有閃現。這位60歲的時尚設計師聲音沙啞,聽上去更像斯拉夫人而不是意大利人,開玩笑時會用上一種輕快的、假裝高貴的口音,而她說話時是經常開玩笑的。Versace正快活地吞雲吐霧,一只她兒子的拉布拉多風風火火地走過來,把頭搭在她膝蓋上。她擺了擺白色皮革沙發上的一只豹紋靠枕。“他是不打算走了,”她一邊說,一邊盯著狗的眼睛,使勁揉搓著他的脖子。“他就待在這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們正坐在她米蘭的辦公室裏,這裏明亮、光鮮,跟Roman Abramovich的遊艇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和用她的家族姓氏命名的時裝品牌一樣,Versace的生活空間也時常能證明,即便俗氣的東西,通過華麗的制作水准也可以化腐朽爲神奇。在這個以瞬息萬變著稱的行業裏,她的品牌基本上一直未變初衷。Versace是創傷——一次分手,或一次懷孕——之後重出江湖的神器。它時常會喚起一種基于炫耀的、明目張膽的性吸引:蓬松的頭發、金屬質感的迷你裙、動物圖案的配飾。這些都是一位父親聽到“時尚”這個詞時會想到的東西。

盡管有花哨的圖案和極短的裙擺,Versace的服飾本身是紮實而精致的,一望即知的高品質,讓人覺得3000美元買一條裙子其實是公道價。它們還有著意想不到的安慰作用。“試裝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問姑娘們怎麽看,”Versace說,“我問她們,‘這個穿在身上你覺得自在嗎?你喜歡自己嗎?,我們是女人——我知道她們是模特——但我們都是女人。”她的解釋我覺得有道理。在我穿著Versace的幾次經曆中,我會感覺到一種別的品牌給不了我的“裝扮”感。可能聽起來覺得奇怪,但是這些衣服會給我一種身體上的安全。創造它們的那個人,總是喋喋不休地說自己的孩子,請加班的員工吃大餐的事迹也很出名,而衣服也是這樣,看上去張牙舞爪,內裏卻有種寬宏。“我們清楚自己的缺點,”她說,“男性設計師爲完美女性做設計;女性設計師爲真實女性做設計。”

我是在去年12月中旬跟Versace見面的,那時的米蘭市中心有一種濃烈甚至咄咄逼人的奢華。隱藏式的市政揚聲器播著聖誕歌,街上裝點了細碎的白色小燈,隨處可見穿著皮毛裏子大衣、稍稍打過一點肉毒素的人們。櫥窗裏堆滿了聖誕裝飾,跟杏仁蛋糕和閃閃發光的皮靴擺在一起。Versace公司的總部大樓,就坐落在這一派繁花似錦的景色裏。這個品牌是Gianni Versace在1978年創辦的;他在1997年遇害後,最小的妹妹Donatella接管了它。她每周在這裏要待50個小時以上,一年設計10個系列,照看10億美元的家業。

1988年,Gianni和Donatella在一起,9年後他去世了。

“我在人生中經曆了幾次重新開始。Gianni死後我接管了公司,然後我犯了很多錯。”這裏她指的是那段麻煩頻頻的時期,包括染上毒瘾,以及一個反響很差的色彩粉嫩的時裝系列。“然後我找到了自己的路,”她說,“但找到了自己的路之後呢?還是不夠。”Versace的神態讓人相信,她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此刻她的手上轉著一支電子香煙。這動作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她馬上就要跑到附近的陽台去。但是Versace依然坐著,歎了口氣。“爲了等到那個蛻變的瞬間,可是花了不少時間。”

“蛻變”經她的口音變成了“兌賓”——指的就是去年9月在米蘭展示的Versace 2016春夏系列。除了一片叫好聲,這個系列還惹得前排嘉賓落下激賞的淚水。其中包括了略顯軍裝風格的束腰夾克和迷你短褲;扣子解開的迷彩套裝;運動風的小巧連衣裙——全都搭配了背包和膠底松糕鞋。過去幾季的那種難以接近的純然性感,全都緩和了起來——不多不少,剛好讓人能夠想象在伊維薩島以外的地方(也就是那個充斥著電話會議、通勤、接孩子放學的俗世)去穿著它們。當她上台致謝時,觀衆發現Versace那一頭齊腰的鉑金色長發已經剪到及肩。“我認爲日裝比晚裝更重要,”她解釋說,“因爲白天大多數時候都在穿‘正常’的衣服,而不是長長的晚禮服!”

Versace把這種看法表達得仿佛驚天大發現一般,不過對那些聞名世界的歐洲富豪來說,可能還真是這麽回事。她拽了拽身上那件柿色上裝,讓Versace的美杜莎標識回到自己的胸部中央。“我跳出了自己的舒適區,其實我不知道這場秀能不能成功。我惶恐是因爲這個改變對我來說實在太大了。”

這是一次跟所有人背道而馳的蛻變。至少過去五年來,似乎這是第一次有別的設計師打算轉向Versace的火辣風情——這是品牌已經打磨了數十載的風格。籠罩整個行業的清一色極簡風一去不複返,镂花皮鞋和駝毛外套不見了;睫毛加長了,本色嘴唇突然變成了大紅。在Givenchy,Riccardo Tisci讓姑娘們穿著暴露的內衣和飄逸的睡袍走上伸展台;Marc Jacobs的系列受到了“秀展女郎”的啓發;Paco Rabanne大量使用了鎖鏈和盔甲元素。Versace本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似乎認爲這既不是一種贊譽,也談不上侮辱。

對她來說,無論是新近出現的性感設計潮流,還是自己作品得到的熱烈贊譽,都不及模特們的表現更讓她激動。“姑娘們又開始相互競爭了!”她幾乎是尖叫著說。“真的,你看得出來。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競爭,都是上世紀90年代的事了!Naomi的時候!那蹬步。”追問之下,Versace承認她的確做了點煽風點火的工作。“我希望她們拿出自己的個性,”她說,“像在街上那樣走。在街上你不會這樣。”——這時她模仿了一個誇張的擺胯動作——“我不明白你們爲什麽要走成這樣給我看!”

“這場秀是給女人看的。”Versace說。後來她又說:“不管你往哪兒看——書、電影、新聞——都能看到女性還沒有得到足夠的權力。我們得到的報酬比男人少,美國還沒有出過女總統,”此時她歪著頭揚起了眉毛,用對Hillary Clinton姿態的模仿表示了對她的欣賞,“我們還沒有人們想的那樣充滿權力。”

作爲Gianni Versace SpA的藝術總監和副總裁,有報道稱Versace在公司持股20%;她的哥哥Santo持有30%;剩下一半屬于她的女兒、29歲的Allegra——這些都是Gianni在遺囑中明確的。Versace身上散發出的成功和興奮的感覺,和公司目前的財務狀況是相符的。2014年,Blackstone集團用2.1億歐元買下了公司20%的股份,同一年,公司新開了40家門店。2015年又開了30家,並計劃全面翻新其紐約第五大道旗艦店,倫敦的大型專賣店也將遷址。巴西很快會開設兩家新店,韓國和馬尼拉的新店也在籌備中(Versace在有賭場的地方生意格外興隆,而亞洲的賭場數量正與日俱增)。公司目前正在准備IPO,2014年淨利潤上升了27%,預計2015年能增長17%。首席執行官Gian Giacomo Ferraris預計,公司到2017年營收可達8.74億歐元。

2016春夏成衣秀,Donatella爲Gigi Hadid試衣

今天這樣的成功,在十年前是難以預見到的。自1997年接掌公司以來,Versace全面更換了管理層,讓公司業績取得了兩位數的增長。然而,已故兄長那和藹的靈魂依然萦繞在公司和它的領導人四周。不知道是因爲Gianni的慘死,還是因爲在上世紀中期的卡拉布裏亞長大的關系,Versace有一種驚人的語言風格,其間又頻頻加入暴力的玩笑話。僅僅在半個小時裏,她就承認自己“要殺”兩個人,一個是Prince——因爲他開了個免費演唱會,自己卻去不了——還有Bruce Weber,因爲他在拍大片的時候騎著一輛全地形車。她“恨”自己已經抽了三年的電子煙,以及Gigi Hadid的美貌。

Versace一個星期下來大多數時間待在辦公室,但作爲一個有如此顯赫的姓氏和爲人熟知的面孔的人,她卻過著一種私密甚至平靜的生活,這一點同樣令人驚訝。上班前她會鍛煉,吃早餐,讓專業人員給她做頭發、化妝;她一般要到深夜才離開公司,回家吃晚飯、洗個澡。她稱Elton John和Rupert Everett爲至交密友,不過,雖然朋友滿天下,她的多數友誼卻是靠電話維持的。幾十年來Versace家族一直在科莫湖的一座莊園度假,那是Gianni在上世紀70年代末買下的,但有報道說已經賣給了一個俄羅斯餐館業主。如今Versace會跟兩個孩子旅行。在我們見面幾天後,他們就會去聖莫裏茲。“噢,你還滑雪?”我問。“不滑,”Versace笑道,“但我有漂亮的衣服。”

我們的談話漸漸離開了一開始的工作和時尚,變成她在興奮地概述自己當前的興趣所在:Bernie Sanders(“我愛他,他太逗了”),《嘻哈帝國》(“我喜歡Cookie,我想變成她。她很壞,也很強悍”)。這時Versace自己的小傑克羅素犬Audrey跑進辦公室。我問她Audrey多大了。“8歲,”Versace答道,“但你能寫她6歲嗎?”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我去參觀了埃瑪努埃萊二世拱廊街,這座華美的雙拱廊建築是世界上最早的購物中心之一,Versace是其最近的一次翻建工程的主要出資方。而後我回到了公司總部,那裏有一個20人的團隊正在進行新的Atelier Versace高級定制系列的試裝。整個氛圍完全在Versace的掌握中,有種學院氣息,甚至可以說是溫暖舒適。她的設計過程是合作性的,話很多,每個人都能感到自己的發言會得到傾聽。

一個十幾歲的模特一聲不吭站在一個窄長的房間裏,耐心地望向前方的空間,呼吸很淺。設計師們圍著她,用意大利語低聲交談,拉拽著一條薄面料的白色裙裝。除非在危急關頭,很少見到這麽多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成年人緊密聚集在一起。當然,整個試裝過程快得猶如急救搶險。

這條裙子是用紙和平紋細布制成的,不太結實,不過,這款設計之後會用藍色珠片絲綢重新制作,大面積的該面料此刻平鋪在一張體量類似“最後的晚餐”的桌子上,像魚皮一般閃閃發光。Versace圍著模特轉了一圈,對女裁縫師說她想把褶邊往下放一英寸。幾個人點頭表示同意,女孩隨即被要求走到房間另一頭拍照存檔,迅速換上下一身衣服。Versace坐了下來,到一個銀色小茶盤上拿起一只裝著冰水的回紋玻璃杯。她的勞力士腕表像魚竿鉛墜一樣挂在纖細的手腕上,跟水晶叮叮當當地碰撞著。她叼起一根粉色塑料管開始喝水。

模特很快就回來了,穿了另一條樣裙,這一次上面有一些對稱的洞。Versace向裁縫師提出把腰部的一片即將鑲上珠子的網眼飾片往下移一些。裁縫師說這在結構上是行不通的。在Versace的再三懇求下,兩人很快達成妥協。“她答應了!”Versace興奮地喊著,但並沒有對著具體某個人。

模特繼續著“走—拍照—換裝”的套路。後面的一條裙子,Versace要求加長裙裾;再後面一條需要把露出的白色胸罩換成藍色。第三條裙子——使用閃亮的黑色面料,有一條直到大腿的開衩——她要求把身上的镂空和珠飾去掉(“好的!性感!但是稍微少點……”)裁縫師沒有反抗,但是解釋說,如果沒有珠飾,這條裙子需要用更重的面料,才能有正確的垂墜。Versace立刻就表示了同意,透露出她機智地預見到了自己制造的這個問題。“沒問題的,”她說,“我們就多加些珠寶好了!”接著Versace否決了一條裙子的袖子,急切地親手去剪了下來(“去掉!”“好了!”),然後她調整了開衩,嘴上說道:“對女人來說,膝蓋遮住一半是很糟的。”在整個過程裏,她一直在笑——大家也都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