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
俄罗斯注册了全球首支新冠疫苗,并且,它已经在普京的两个女儿之一身上使用过了。
8月11日,在与政府成员的工作会议上,俄罗斯总统普京突然抛出了这一爆炸性消息。他介绍说,这一刚刚研发成功的疫苗“非常有效,能够形成稳定的免疫力,并且已经通过了所有的测试”。
俄罗斯总统随即透露他的其中一个女儿已经注射过了疫苗,甚至一反常态,与同事和媒体记者分享了自己女儿注射疫苗后的反应细节:第一次接种疫苗后她的体温一度升高到38度,第二天也仍稍高于37度,第二次注射以后体温又有少许升高,之后不再有其他反应,并且现在“感觉良好”。
短短一段话中透露出的细节之多,几乎相当于此前三十年里普京曾经谈到的有关女儿的总和,但涉及新冠疫苗,即使是普京女儿以身试药,也没能阻拦住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与通常做法完全不同,这款名为“卫星V”的疫苗尽管在总统口中已经注册成功,但却没有对外发表任何有关有效性、安全性的研究论文,也未公布临床试验数据。
普京不乏得意地对外宣布“据我所知,这是全世界第一款通过注册的新冠疫苗”后,全球医药学界对此“成果”非但并不看好,而且甚至正在报以激烈抨击。
或许只是巧合,但给疫苗取名“卫星”的俄罗斯,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放了个卫星。
被绕过的临床三期
8月11日之前,全球范围内处于研发中的新冠疫苗达到近200种(据不同统计,总数在170-218种不等),而根据世界卫生组织8月10日对于全球疫苗研发进度的通报,被认为有成功可能性,并已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的疫苗共28种,已经进入临床三期试验(大规模志愿者试验)的共有六种,分别为:(1)英国牛津大学与阿斯利康公司联合开发、(2)中国科兴公司、(3)武汉病毒研究所、(4)北京病毒研究所与国药集团联合开发、(5)美国Moderna公司与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联合开发、以及(6)德国BioNTech公司与复星医药及辉瑞公司联合开发。
名单中并不包括俄罗斯刚刚注册通过的“卫星”。
● 已进入临床三期试验的六种疫苗 / WHO疫苗研发情况报告截图
● 俄制疫苗仍处于临床一期阶段 / WHO疫苗研发情况报告截图
出现这一状况的原因十分简单:因为“卫星”尚未进入临床三期试验。与普京在会议上的高调宣称不同,新疫苗“卫星”远非“已经通过所有测试”,直到8月10日的世卫组织最新通报,它仍被标记为“处于临床一期”。一期临床试验主要是安全性评价,二期临床试验才是有效性评价,也就是说,这是一款非但没有经过大规模测试,连有效性都没有经过验证就已在俄罗斯国内注册通过的疫苗。
俄卫生部部长穆拉什科表示,三期试验会安排在注册通过后进行,届时参与试验的志愿者将会达到“数千人”。他同时提出,类似的未经三期试验而首先注册药品的做法在西方国家也有发生。
医药学界并不认同这种处理办法。在此之前,世界卫生组织代表兰德迈尔已经向俄罗斯政府提出,希望俄“遵循疫苗生产的建议”,特别是需要首先公布临床试验官方数据。8月10日,也就是“卫星”通过注册的前一天,俄罗斯临床试验组织协会向俄卫生部提交了最新一封公开信,呼吁卫生部叫停提前批准疫苗注册的做法,“这是疫苗接种先驱时代的所谓英勇范式的遗迹,而现代医学遵循的标准是降低人类风险。”
卫生部的回应模棱两可,一方面强调该协会对于前期临床试验的结果并不了解,因此也没理由得出结论,另一方面也表示,“当然,不会违反法律,在试验完成之前注册药品是不可能的。”
● 普京在直播会议上宣布了新疫苗通过注册的消息 / 视频截图
不到24小时以后,普京就被告知新疫苗已经注册成功,并迅速向外界宣告了这一好消息。卫生部部长穆拉什科进一步解释称,在目前的临床试验当中所有接受新疫苗注射的志愿者都产生了高滴度的新冠病毒抗体,而无一例出现严重并发症;疫苗已经做好大批量生产的准备,并已将教师、医护人员和老年人群体列为要求接种的目标人群。至于引起外界严重关注的三期临床试验,则将在注册工作完成的第二天,也即8月12日开始。卫生部表示,三期试验不仅将在俄罗斯国内进行,还将在菲律宾、沙特和阿联酋等国家展开。
但通常来说,疫苗需要经过二期试验才能初步确定有效剂量,此后才能开始着手三期试验的设计,在几乎没有对外公布任何有效数据的情况下,俄罗斯疫苗研发的进度与效率都成了未解之谜。
在此之前,全球研发进展最快的疫苗来自牛津大学,7月20日《柳叶刀》发表的一篇论文当中已经记录了其对1077名志愿者的临床试验结果,此外,德国BioNTech公司针对29481人的试验已于今年4月开始,中国公司科兴与美国Moderna则在7月底相继开始了两项分别预计将涉及8870人和30000人的临床三期试验。
谁在参与试验?
事实上,围绕着疫苗以及新冠“解药”,俄罗斯已经不是第一次引起国际医药学界警惕。
今年4月,临床试验组织协会在其致莫斯科卫生局的公开信中提及,根据他们掌握的消息,莫斯科卫生局正在研究将羟氯喹作为预防冠状病毒的药物使用,莫斯科市一线医护人员被要求定量服用该药,以验证其是否对新冠病毒具有预防效果。尽管看上去雄心勃勃,但这项计划的内容与实施方式在几周时间里历经数次更改,在申报时甚至没有按照“临床试验”注册。
在当时,巴西使用氯喹(与羟氯喹作用和机制类似)治疗新冠的试验已经导致11人死亡,羟氯喹与氯喹的临床安全性引起全球警惕。但在俄罗斯,除了药物剂量在未给出解释的情况下明显超过推荐范围,被要求服用羟氯喹的医护人员是否属于“自愿”,仍是个充满争议的问题——临床试验组织协会提及,该机构收到来自一线医护人员的直接投诉,称服药系遭到强迫后的无奈之举。
● 伽玛利中心主任亚历山大·金斯特堡(左)、副主任杰尼斯·罗古诺夫(中)和俄罗斯卫生部部长米哈伊尔·穆拉什科(右)的合影 / 俄卫生部网站
而这只是该组织就新冠预防问题发出的第一封公开信。一个月后,警报再次拉响,这一次成为实验对象的是伽玛利中心——本次俄产疫苗的研发机构——的工作人员:他们在自己身上注射了尚在试验初始阶段的疫苗,与莫斯科卫生局类似地,伽玛利中心同样不承认这次尝试是一次“临床试验”。
临床试验组织协会在其公开信中直白地表示,在该机构看来导致这一系列问题出现的根源在于“国家领导层发出的错误讯息”,因为普京曾在4月中旬的政府会议上指示内阁要缩短新冠疫苗的临床研究时间,由此“设置了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把九名孕妇集中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月后她们也无法分娩,”该机构写道。
俄罗斯开发疫苗的脚步没有停下来。6月中旬,俄卫生部签署了对新冠疫苗开展临床试验的许可,首批志愿者在6月18日接受了注射。公开信息显示,已有的临床试验参与者共76人,其中至少一半来自军队。7月20日,塔斯社发布了第二批20名军队志愿者康复出院的视频,画面显示所有志愿者均为中青年,其中绝大多数为男性。
● 塔斯社发布的志愿者出院视频,该组全部志愿者均为中青年 / 视频截图
俄罗斯卫生部采纳的现行《临床试验规则》当中,曾明确规定过临床试验中的“脆弱群体”,由于地位上的弱势,这些人群只有在没有其他人选可供选择的情况下才能够被允许参加试验,且必须给予额外保护:被列明的“脆弱群体”包括大学生、医院和实验室工作人员、医药公司和开发商雇员、囚犯和军人,过去几个月以来被指参与到新疫苗试验过程中的人恰恰均在此范围内。
此前也有西方媒体报道称,4月起俄政治和商业精英就已获得接种试验阶段疫苗的机会,且接受注射者已达数百人,如果结合普京有关自己女儿在新疫苗注册前便已接受过注射的发言来看,消息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验证,但该报道发布后不久便遭到俄罗斯卫生部的驳斥,后者强调,对于新疫苗,只有正式注册的志愿者才能参与试验。
与时间赛跑
横向来看,俄罗斯卫生部甚至还不是最急于推出疫苗的那一个:7月21日,俄国防部第一副部长萨利科夫就曾乐观地对外宣称,俄制新冠疫苗已“准备好”,导致卫生部不得不在几小时后出言澄清疫苗仍在临床试验过程中;8月11日,俄负责卫生事务的副总理格里科娃则表示,官员们希望对医护人员的大规模接种在今年九月、甚至是八月末开始。
对于研发中的新冠疫苗,严格的临床三期试验需要多久?目前科兴公司申报的试验时长为14个月(2020年7月-2021年9月),德国BioNTech公司为12个月(2020年4月-2021年4月,但研究完成日期预计为2022年11月),美国Moderna公司则是27个月(2020年7月-2022年10月)。
截止发稿,俄全国新冠确诊病例已逾90万,过去24小时内仍保持着5102例的增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