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张爱玲诞辰一百周年,又因为谐音而被书迷称为“爱玲爱玲年”。然而在如此有纪念意义的一年里,张爱玲的作品在影视化过程中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尊重。小说的影视化如果不能做到形神皆备,至少也应该做到二者之一,而《情深缘起》完美地避开了这两者,甚至连剧名都很不张爱玲。
《情深缘起》剧中顾曼桢的独白,与原著小说中内敛的顾曼桢相去甚远
《情深缘起》改编自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张爱玲曾为该小说数易其名,先后定名为《十八春》、《惘然记》、《半生缘》。即使是《半生缘》,张爱玲也依然认为该书名“俗气”,难以想象张爱玲要是得知自己的作品被命名为《情深缘起》会有多嗤之以鼻。
除了剧名透露着琼瑶剧的味道,《情深缘起》从选角到情节再到人物行为,每一处都远远偏离张爱玲的原著《半生缘》。
《情深缘起》中蒋欣饰演的顾曼桢
先说选角,蒋欣饰演顾曼桢、刘嘉玲饰演顾曼璐显然是不合适的。且不说看起来壮硕的蒋欣能否扮演好柔弱的曼桢以及不怒自威的刘嘉玲能否扮演好不得已流落风尘的曼璐,也不说37岁的蒋欣和55岁的刘嘉玲扮演20多岁的顾曼桢和30多岁的顾曼璐是否违和,单是蒋欣和刘嘉玲的长相和气质,就难以让人相信她们是一对外貌相似的凄苦姐妹。而外貌相似,是《半生缘》中相当多剧情和人物行为合理性的重要条件。原著中,张爱玲不断用细节来刻画曼桢和曼璐长相上的相似,比如:祝鸿才看到曼璐的旧照,误以为照片上的人是曼桢;曼璐的初恋张豫瑾借住顾家时把曼桢看成了曼璐;曼桢去沈世钧家做客时,被沈世钧的父亲误认为是自己年轻时包养未遂的舞女曼璐……
《情深缘起》中刘嘉玲饰演的顾曼璐
张爱玲善用隐喻,《半生缘》中使用诸多笔墨强调姐妹俩外貌上的相似显然有更深的寓意,每一个把曼桢看做是曼璐的人都在反复提示这一点:曼桢的生命中抹不去曼璐的影子,曼桢接受了曼璐的牺牲,也得承受曼璐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这寓意着曼璐是曼桢的未来,曼桢也会被家庭献祭。更重要的是,这导向了曼桢宿命式悲剧的结局。就连张爱玲自己也认为《半生缘》影视化时“可由一人兼饰姊妹俩”。如果曼桢和曼璐长得并不相似,就不存在心系曼璐的张豫瑾因为曼桢有曼璐过去的影子而向曼桢表白,在姐妹俩不像的前提下,这样的行为也显得猥琐。而沈世钧的父亲反对曼桢和世钧在一起、尽力撮合沈世钧和石翠芝也仅仅是因为嫌贫爱富。这样一来,曼璐和曼桢姐妹俩之间宿命般牵扯的悲剧感就被淡化了。
选角让人觉得导演和制片人没看懂原著,情节和人物行为则让人觉得编剧也同样看不懂。
原著《半生缘》中,顾家始终为贫穷所困扰,而剧中,蒋欣饰演的顾曼桢穿着时尚,妆容精致,丝毫没有贫穷的痕迹。甚至在遇到工人讨薪时带头给受伤的工人捐款治病。而在小说中,张爱玲为了突出曼桢的拮据,将曼桢与沈世钧的初遇安排在沈世钧和许叔惠很少去的“苍蝇馆子”。许叔惠进到饭馆时直言环境脏乱差,可以想见世钧和叔惠应该常去高档干净的餐馆,不用多言,曼桢与他们之间的差距立现,这也为后来曼桢与世钧之间的阻碍埋下了伏笔。而电视剧中的情节安排,似乎只是为了给女主角戴上天真善良的光环来吸引初次见面的男主角。都已经2020年了,编剧怎么还是不明白“因为发现女主角善良而爱上”的偶像剧套路不仅烂俗而且早已不流行了。
小说中,顾家父亲去世,并且有六个孩子要供养,可以想象到生活的艰难。而电视剧《情深缘起》中,顾家加上台词里已经过世的“弟弟”也只有三个孩子,顾家的贫穷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如果顾家只有姐妹俩,那剧情后期顾太太为了儿子的发展而与曼璐合谋把曼桢献给祝鸿才也显得不合理。
不仅仅是顾曼桢,《情深缘起》中的男主角沈世钧与《半生缘》中的沈世钧也仿佛不是一个人。《半生缘》中的沈世钧木讷、温润,更重要的是性格之中的懦弱,世钧与曼桢的爱情走向悲剧,除了外在因素,也与世钧的懦弱多疑和曼桢的谨小慎微有关。而《情深缘起》中的沈世钧,从一开始就是勇敢追求爱情的人,甚至向家人高喊“大清已亡”来反抗包办的婚姻。勇敢追爱的沈世钧可以是任何偶像剧中的男主角,但绝不会是张爱玲的《半生缘》中的男主角。将两个人之间的悲剧归因于家人反对而非个性使然,也让《情深缘起》更像是“爱情大过天”的琼瑶剧。
《情深缘起》中的沈世钧变得不懦弱了
《情深缘起》对原著的背离,其实从释出的预告片中就可见一斑。预告片没有选用张爱玲的任何名句,反而套用了徐志摩的《忘了自己》:“人的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人而忘了自己,不求同行,不求结果,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徐志摩的诗的确很美,可“不求同行,不求结果,甚至不求你爱我”显然不是《半生缘》中描绘的那种因为阴差阳错和人性凉薄而造成的悲剧,更像是为爱奋不顾身但惨遭拆散的故事。
张爱玲的《半生缘》在《十八春》的基础上经历了多次修改,其风格也更接近张爱玲后半生推崇的“平淡而近自然”。而从目前发布的预告和更新的剧集来看,《情深缘起》完全没有继承张爱玲原著的内涵。《情深缘起》或许会是一个完整的民国爱情故事,但绝不是张爱玲的《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