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 迷信投票的負面效應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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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10日,張寧採訪巴基斯坦議會選舉時和警察合影。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

近期,幾個新聞事件的關鍵字似乎都是“投票”。

在日本,幾百個人在國會眾議院投票,就使一個近70年未在海外開過一槍的國家,有了再度走向戰爭的危險;在希臘,數以百萬計人口投票,反對救助這個國家的協議,最終或許仍然要接受他們原本認為是苛刻的方案……

投票是民主制度設計中的重要一環,代表著“少數服從多數”的民主精神要髓。遺憾的是,在一些個案中,我們看到的是迷信投票的負面效應,是任何硬幣都會具有的另外一面。

本文從十多年前作者近距離觀察過的一次投票說起。

藍墨水印和民主

2002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全國議會和四個省地方議會的選舉同時進行,包括時任總統穆沙拉夫在內,在全國範圍設立的各投票點參加投票。

2002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舉行議會選舉。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攝。

我去往位於首都伊斯蘭馬巴德100多公里處的旁遮普省沙克瓦爾市選區。這座大約110萬人口的城市,和巴國多數城市一樣,市容破敗,多數建築和道路還停留在英國殖民地時期的水準。市中心竟然有幾座維多利亞式、看上去較為體面的樓宇,弧形窗台上築有金屬欄杆,乾枯的花葉探出頭來,散發出某種英印時代的氣息。

我來到該市卡拉哈爾村一投票站。這個投票站設在村裡唯一一所公立中學內。蓄有兩撇俾斯麥式髭須的全國選舉委員會官員向我介紹投票的嚴格程序:每個票站均掌握所轄選區內18周歲以上選民名冊。投票者首先持本人身份證進行登記,領取選票,然後進行填票和投票,防止冒名頂替和重複投票。

2002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選民拇指上的藍墨水印。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攝。

選票分綠、白兩色,分別用來選舉省級和全國議會議員。選票上除印有候選人姓名外,還有老虎、自行車等圖案。原來,同美國共和、民主兩黨分別用驢、象作為本黨象徵一樣,巴基斯坦各政黨均有標識。1998年的統計顯示,巴基斯坦全國的文盲率為63%,在農村地區,這一比例可能更高。選舉官員說,選票印上候選人所屬政黨標識,可以方便不識字的選民投票。

走進一間用作投票室的教室,遇到25歲的當地農民烏瑪律•法魯克,他走到教室後排用幾張課桌摞在一起隔出來的一個狹小空間裡。選舉官員說,那是“私人填票室”,別看很簡陋,卻體現對私人空間的尊重。

又有一名年紀八十開外的選民前來登記投票。選舉官員登記完身份證號碼後,在老人大拇指上塗上一道藍墨水印。官員說,這是一種含有特殊成分的墨水,塗抹後用水搽洗不掉,要過兩三個月才會慢慢褪色。這種方法又為防止重複投票增加一層保險。選舉官員特意強調說:“穆沙拉夫總統投票時,也要塗這種墨水。”

“老公叫我選誰就選誰”

2002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女選民登記投票。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攝。

在信奉伊斯蘭教的巴基斯坦,公眾活動婦女和男子須分開進行,投票亦不例外。38歲的素法娜操英語對我說:“很高興,在我國,婦女也能參加選舉,並能擔任公職。”然而,當我問及所選何人時,素法娜說:“老公讓我選誰,我就選誰。”素法娜的丈夫是一名經常出國的商人,她的英語也是跟丈夫學的。

素法娜的回答絲毫不令人驚奇。在卡拉哈爾村,年輕人告訴我,父親叫我選誰就選誰;老人告訴我,族長叫我選誰就選誰。這是一種貫穿家庭-社區-地區-國家的父權、夫權、族權政治生態,但它同時堅稱是在遂行民主制度。

投票過程中,4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當地警察一直在現場值勤。28歲的警官哈米德•巴里手持一根一米左右長短、大拇指粗細的木制警棍,他說,這是為了對付“搗亂分子”。選舉中,候選人雇傭打手威脅選民按其意願投票的事情很常見;另外,支持不同候選人的武裝勢力有時也會在投票點發生衝突,危害普通選民安全。

2002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選民在填寫選票。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攝。

這種警棍,在印度、香港、緬甸等前英殖民地的生活場景中都曾出現,成為一種共同的政治文化遺存,和用來防止作弊的藍墨水印一起,成為我深刻的記憶。

“政治正確”和“妥協”缺位

“政治正確”絕非少數國家、少數政黨的專利。它的破壞力集中體現于對理性光輝的遮蔽。

在巴基斯坦,各個陣營的政客均不會觸碰選舉制度的紅線,儘管人人心知肚明百分之六十多文盲率之下的選舉是怎麼回事。

因此,這個南亞國家才會形成“十年之癢”的奇特輪回:每隔十年左右,軍人政權和“民主”政府交替執政,而政績就似乎永遠停在原點。

7月18日,在日本東京國會附近,人們手舉標語參加抗議新安保法案活動。新華社發。

在日本,之所以說執政一方“強行”推動安保法案表決,是因為按照常規,這樣重大的政治議題在投票前需要正反方慎重溝通和協商。簡單的少數服從多數,會埋下重大隱患,製造難以彌合的裂縫。“強行”通過,體現的是對“妥協”這一民主要旨的漠視。

“妥協”的缺位,同樣體現在希臘救助方案等議題上。投票是一種相對合理的制度設計。然而,從希臘的實踐看,人們已經意識到,它不是總能行之有效。

作者簡介:

張寧說,15年的記者生涯,似乎在不斷演繹一路向西的橋段,仍只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初級實踐。

2002年至2014年,張寧在10餘年間,五度轉場,先後在巴基斯坦、澳門、阿富汗、伊拉克和香港駐站。儘管從業經驗豐富,遺憾一直未能“沖出亞洲”。

在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伊拉克這三個堪稱危險國度的摸爬滾打,令他的肌肉變硬,心腸變軟,略悟生命脆弱而寶貴的意義。

2004年東南亞海嘯、2011年美國撤軍伊拉克、2015年尼泊爾地震……這些重大新聞事件發生時,張寧都在現場,見證歷史。可以說,更多時候他的記者生涯與爆炸、槍擊和災難相伴,與此同時,他也試圖找尋這個世界何以變得如此恐怖和異常的答案。

“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仍不安寧,戰亂、恐怖、災難、災害,幾乎無處不在,今有幸借助亞太日報這一新媒體平台,與朋友們分享自己的經驗和體會,幫助朋友們了解己身足跡尚未達到的領域,這是我最大的欣慰。”

張寧說,這些對戰地經歷的回顧,絕無自傲自矜成分,更多地是想和同儕分享內心交織的悲欣,共同為尚在硝煙裡煎熬著的兄弟姐妹祈福。過來人的心從未離去,仍與你們相伴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