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日報特派報導團成員離開富國島前在機場合影。
“你準備呆多久?
“我們是來報導馬航失蹤班機的,我們沒有購買回程票……
3月8日晚7時,越南第一大城市胡志明市柔佛巴魯一國際機場入境櫃檯。一名年輕的警官認真而又略顯拘謹地看著記者,聽完陳述後一句話也沒說便麻利地蓋章簽字,給了為期一個月的入境簽證。
接過護照,我在想,我們從香港趕來的三個人(還有亞太日報特派記者團的另外兩名記者幸培瑜、呂小煒)會在這裡呆多久才能找到失去聯繫的這架波音777客機?239名機上人員能有多大生存的幾率?十幾天過去了,我已經離開這個南方國度,可一切依然沒有答案。
踏上尋找答案的旅程
馬來西亞航空8日淩晨起飛的MH370號航班失去聯繫後的一個星期,根據馬來西亞公佈的航班最後已知位置,人們相信飛機有可能墜落在越南南部外海的某個地方,全世界對這個國家充滿期待。
但當記者到達胡志明市後才發現,對於馬方公佈的北緯6度55分15秒、東經103度34分43秒這個座標點,越南方面一度陷入迷茫,可能的打撈點至少有兩個方向:越南最南端的金甌省、西南外海的富國島。
坐在計程車裡穿梭在胡志明市大街小巷,我不時會想,這是一個怎樣的國家?對這起國際突發事件當地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胡志明市分社首席記者陶軍叮囑我們注意安全,據說這裡摩托車飛車搶奪嚴重。
3月8日晚相信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亞太日報特派報導團的三名記者加上分社首席陶軍以及本地雇員阿暄挑燈夜戰,最終決定兵分三路:一路人馬連夜開車前往金甌,一路第二天飛往富國島,陶軍和我留守胡志明市見機行動。
第二天,最後兩張去富國島的機票被我們買到,優先滿足了攝影和電視記者對於現場畫面的需求。而作為文字記者的我與另外一位當地雇員阿龍在一起寸步不離,沒了他,我在胡志明市只是一個普通遊客而已。
阿龍是一個80後越南青年,一頭烏黑的長髮頗有文藝范兒,打得一手好架子鼓。其實他還沒有正式簽約,過來幫忙純屬義務勞動。我問他怎麼看飛機失蹤的事,他只回答一定盡力幫忙。當然,他指的是盡力幫助我們的採訪和報導。
阿龍精通電腦和互聯網,一刻不停地監視著越南文的各種新聞網站。由於事發後的前兩天越南政府官方不肯透露任何信息,越南官方媒體的報導就成了我們在當地所能得到的重要信息來源。
每當阿龍告訴我越南官方媒體的一條重要消息,我們兩人之間都會反復核實,用中文不行就用英文,他自己不確定就打電話給他的越南朋友,嘟嘟噥噥一大堆越南語,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阿龍不僅幫助我獲取了不少新聞報導線索,還得到了一些可能讓我們獲得一手信源的信息:越南政府9日晚將在國防部召開有關搜救失聯航班的重要會議,我立刻通知在河內分社的同行楊威。不料,當她抵達國防部大門口卻被擋在外面,因為沒有得到許可,外國媒體記者均沒有獲得批准。
阿龍告訴我,越南政府不習慣主動說什麼,只有百分之百確定的事情才會告訴外國記者。感謝,阮春龍。祝你的FANG酒吧生意紅火。
**銀行職員變身前線記者 **
3月10日,越南政府宣佈將在富國島設立搜救前線指揮辦公室,外國記者能夠獲准登上越方搜救直升機。這無疑是個好消息!我與陶軍迅速決定第一時間前往富國島。陶軍給我配了一位新的雇員阿順。
馬航航班失聯事件發生後,越南中國商會胡志明市分會的乘員單位迅速行動起來,動員了100多位通曉中文和越南文的翻譯。阿順就是中國銀行胡志明市分行提供的一位,成為我們的臨時雇員。
阿順的本職是銀行的個人信貸部主管,也是一個80後,新婚燕爾,整天跟錢打交道。他後來告訴我,他的職業與記者的職業恐怕只有一個共同點——力求準確無誤。
在胡志明市分社準備動身去機場之前,阿順中國銀行的領導不停地叮囑他:“要聽清楚!要弄準確數字!而我則在焦急地等待河內那邊即將傳真過來的一份堪稱“尚方寶劍的、越南外交部簽發的特別通行證,以便我們能夠在救援現場暢通無阻。
拿到傳真,阿順開車帶上我飛奔機場。無疑,對於他們來說這也是第一次,難免還是有些緊張。搶到之前阿龍給我們“走後門搞到的機票,安排好後續行李的寄存,掐著點趕到安檢的地方,我們傻了眼:排隊至少30米!錯過這一班飛機就只能第二天再來了。
急中生智,我拿出那張特別通行證給阿順,讓他告訴安檢的警官:我們是獲越南外交部特批的外國記者,前往富國島搜救前線報導越南的救援行動!請允許優先通過安檢!
幾位安檢的警官被阿順說愣了,揮揮手讓我們過安檢,其中一位警官還拿過我們的特別通行證看了半天。因為不知道前方還有多少情況會用得上這份管用的傳真件,我“無情地要回了通行證。
滿頭大汗地鑽進機艙坐定,我氣喘吁吁地問阿順那個通行證上寫的是什麼。阿順仔細看完後一臉愕然的看著我說,通行證上寫的是另外幾個被批准的人的名字,壓根沒有我和他的名字!……感謝安檢的警官大哥!
從胡志明市到西南外海上的富國島航程只要45分鐘,大部分時間在海上飛。阿順半開玩笑地讓我看看窗外的海面沒准能發現什麼。越南國家航空公司身著越式旗袍的空姐溫婉有禮,讓我一直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一點,冷靜思考抵達富國島以後的工作計劃。
圖為設在富國島的越南搜救前線指揮辦公室,各國記者在等待新聞發佈會的召開。
落地以後,我清楚地看見飛機場大樓上的標牌寫著“富國島國際機場。這是一個只有9萬人的度假勝地,也是越南實際控制的最大島嶼。在東南亞局部地區小有名氣,但對於大部分中國人來說還比較陌生。
我與前一天抵達的幸培瑜和呂小煒以及兩位金邊分社支援過來的雇員在機場碰頭。當地線人告訴我們,搜救前指辦公室就在機場塔臺樓下,儘管步行距離很遠,但我們立刻準備走過去。
剛走出沒幾步,我看到有人從機場騎著摩托車出來,於是將她攔下,希望她能載我們去塔臺。這位騎摩托車的大姐很為難,阿順告訴我她家裡有需要照顧的孩子等著。我幾乎是求她了,還掏出身上的美元。大姐看到錢以後臉上頓時不悅,通過阿順告訴我她願意幫助中國記者,但絕不能談錢。
我頓時感覺羞愧難當,怎麼能用資本主義那一套來對待越南兄弟姐妹?!這裡是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幾乎是兩點一線地來往於旅店和搜救前指辦公室。因為越南交通部副部長、越南搜救前指辦公室負責人范貴肖說,每天會有例行兩次發佈會,如果有重大發現隨時召開發佈會,沒有哪個媒體敢冒險在晚上的發佈會之前回旅店。
越南“夠意思 大馬“不靠譜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南政府不斷加大搜索力度和範圍,可是依然沒有任何發現。令人奇怪的是,每當越方這邊有一點疑似的線索,馬來西亞就會立即加予否認,這樣的循環已經在互聯網上成為段子了。每次范貴肖在發佈會上說馬方沒有向越方提供所需要的搜救信息,我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但能看得懂他臉上的不滿。
在發佈會之外,蹲守前指辦的各國記者只有互相採訪。偶爾有幾個會講一點英文的越南記者很吃香,常常被人群圍住。當然,最吃香的還是懂中文和越南文的翻譯。
越南《新農村報》記者鄧仲平告訴我,像這次這樣出動這麼多飛機和船隻在海上展開搜救行動,對於越南來說是史無前例的,比任何一次越南舉行的演習規模都還要大。至於要花多少人力物力財力,越南現在都還沒計算過。
越南通訊社旗下的英文報紙《越南新聞報》記者蒲春協告訴我,馬航的班機不屬於越南,飛機上也沒有一個越南人,是不是掉在越南的海裡誰也說不清,但越南這次還是不惜成本地投入搜救,主要是出於人道主義,其次也可以借此機會重塑越南的國家形象。
越南人絕不是自我表揚。馬來西亞媒體派往富國島的記者同樣認為越南方面盡心盡力。“馬來西亞那邊也一樣,記者從官方那裡獲得的信息十分有限,因為他們本身確實也沒有什麼新的信息,記者也不能逼政府啊。越南方面已經夠意思了,飛機又不是他們的。
幾天下來,越南搜救力量依然一無所獲。就在越方不滿情緒積聚的時候,馬方突然放出消息,飛機可能折返飛行。這無疑刺激到了越南政府,也激怒了一部分中國人。
3月11日,范貴肖告訴各國記者,在越方海域找到飛機的希望十分渺茫,越南準備暫停部分搜救行動。這一表態很快被河內否定,而范貴肖此後再未出現在越方的新聞發佈會現場。
設在富國島的越南搜救前線指揮辦公室11日召開首次聯席會議。范貴肖主持會議並向新聞界通報越南搜救情況。
有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越南記者告訴我,范貴肖11日上午做出的表態可能沒有事先與越南政府高層領導彙報,因為外交部事後對他進行了批評,說他不該那麼說,他的表態可能會傷害到機上乘客家屬的感情,特別是中國人的感情。
儘管這位性格耿直的副部長因為“不講政治後來再沒有出現,但他同樣值得尊敬。他大方地讓幾百名記者旁聽搜救前指辦公室的第一次聯席會議,說出暫停部分搜救的話也是表達了前線搜救人員的心聲——在海上沒日沒夜搜了近四天,垃圾都快被撈完了,馬來西亞的情報實在不靠譜!
後來全世界都覺得被馬來西亞給涮了,飛機壓根就沒往越南方向飛,我們應該給范貴肖同志“平反。當然,越南政府從國際關係,特別是中越關係大局考慮,即使在毫無信息的情況下依然不折不扣地執行搜救行動,更為難得的是,越南政府頂住國內一些反對聲音的壓力,向中國開放自己的部分領空和領海,讓中國搜救飛機和船隻得以通行,這是一種怎樣的國際主義精神和人道主義精神!
回過頭來再說說我們的越南翻譯阿順。來富國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當臨時雇員是頭一回,奮戰在世界新聞大戰一線更是做夢都沒想到。阿順非常努力,動用他一切資源幫助我們得到及時、可靠的信息。
在記者的培訓下,阿順從一個銀行職員變成了一個積極主動的懂得突發事件報導的記者。在後來的幾場新聞發佈會上,阿順總是第一個擠到最前排,搶佔最有利的位置。他從弄不清官員的名字成長為主動向越南官員發問,頗像一名經驗老道的記者。
每天回到小旅店,阿順都不會立刻休息,新聞記者工作的緊張讓他十分興奮,不停地在網上搜尋越南媒體的各種報導。不時地,他還會給我看他的Facebook還有一些論壇,他的朋友在上面登了一些現場記者的照片,告訴阿順他們認出了他。阿順第一次感到成為一名記者的成就感。感謝,阮德順!沒有你,我們在富國島上幾乎是“聾子。
馬來西亞總理透露的飛機折返信息終結了世界各大媒體在富國島的任務,我們離開富國島,依然帶著一大堆疑問。在富國島國際機場安檢櫃檯掃描器旁邊,一位工作人員一邊接過我的行李一邊用生澀的英語問我:“你們找到飛機了嗎?我下意識地回答沒有。抬頭一看,問話的工作人員正是我到島上第一天騎摩托車帶我去塔臺的那位大姐!
這位我沒來得及感謝的大姐望著我點點頭,祝我們返程一路順利。我體會到越南人民那種內斂、含蓄,但又真摯的感情。
這是一個革新開放10多年、依然相對貧窮的國家,這是一個農業人口占大多數、全民動員能力極強的國家,這是一個曾經我們幫助過、也同我們打過仗的社會主義國家。這是一個充滿真摯感情、但不輕易流露的國家。
儘管忙活了一個多星期且兩手空空,但你們讓全世界看到了態度與誠意。感謝,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