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創作起來會更加豪邁,更放得開。從觀眾來說,他們感到更刺激,有一種‘去他的吧,能怎麼著我’的快感,在現實生活中,你肯定不敢這樣。這就是我常說的:像戲劇一樣生活。
據中新網報導,上海藝海劇院與孟京輝戲劇工作室合作成立的先鋒劇場19日正式對外演出,孟京輝擔任藝術總監,這也是他繼北京蜂巢劇場之後開闢的第二主場。儘管劇場開張之前沒做什麼宣傳,但6部戲的票已經賣出大半,擔當頭炮的《戀愛的犀牛》即將售罄。對先鋒劇場的特色,孟京輝的目標就兩樣:好看,好玩。
“行動比任何口號都重要
記者:觀眾最早知道孟京輝的名字,就知道是做實驗戲劇、先鋒戲劇的。以你現在的年紀和江湖地位,怎麼理解“先鋒這兩個字?
孟京輝:我做過很多不同樣式的戲劇,但為什麼一直都有“先鋒這麼一個理念呢?有兩個最重要的因素。第一,是秉承先鋒戲劇的美學傳統。從斯坦尼拉夫斯基開始,一直到梅耶荷德,到布萊希特,一路走來,從歷史的角度,從中外戲劇藝術美學本體這個角度,我是整個長河中的一滴水,我願意把自己跟“先鋒這個理念合在一起。第二,“先鋒除了是源遠流長的一條河,對我來說,它還是一條路,這條路要求我用實踐來完成,用我的每一次實踐、每一次突破來量。我有美學依據,然後最重要的我得去幹,去做,行動比任何口號的東西都重要。
記者:孟京輝是在一個大家都不怎麼敢“先鋒的時候開始做先鋒戲劇的,現在是覺得差不多行了,得往回收;還是說繼續往前沖,沖得更厲害?
孟京輝:坦白講,我覺得這要分情況。有的時候你得匍匐前進,有的時候你要搖旗呐喊,有的時候你得蹦著躥一下,有的時候你要隱藏自己,挖一個地道過去……
記者:就是比年輕的時候精明多了?
孟京輝:這個不能叫精明吧。我覺得這是個人跟當代社會生活的一種聯繫,這種聯繫是迫切的,同時也是恰當的。“先鋒這個詞以前大家不怎麼敢說,前衛、先鋒、實驗,覺得這三個詞太可怕了,現在貌似這三個詞還挺時髦的,但實際上對我來說沒變,一直是那樣。
記者:余華在《活著》序中,說他的作品都源于自己和現實的緊張關係。你跟現實生活的關係是怎樣的?
孟京輝:我呢,是一種熱情,我一直保持著跟生活對話的熱情,很熱情地對待生活,和周邊所有給我的新的因素熱情對話。
記者:你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孟京輝:我挺樂觀的呀。
“像戲劇一樣生活
記者:為什麼廖一梅寫的三部劇,《戀愛的犀牛》、《琥珀》和《柔軟》被歸納為“悲觀主義三部曲?
孟京輝:她認為自己是堅定的悲觀主義者,她的悲觀主義,我覺得是一種自我救贖。她認為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完整的,人類也沒有進化到很完整的程度,她把自身解決不了的問題放進作品裡,試圖用藝術的方式來解決,她問自己的內心,問人和人之間,問上帝,等等。而我的樂觀主義,是本著戲劇不是個人完成的,它一定是所有人共同完成的這麼一個樂觀主義的“快感,參與者要有一種積極合作的態度,才能往前走。
記者:這三部劇的主角都是那種為愛癡狂、死了都要愛的。我會覺得這類形象的創作者大致分兩種,一種,他們自己就是那樣熱烈奔放的人,另一種是把自己內心的嚮往投射到作品中去,比較“悶騷。你屬於哪一種?
孟京輝:我是第二種,可以說大多數觀眾也是第二種。當大幕拉開,場燈亮起來的一瞬間,觀眾在舞臺上看到的並不是生活的真實,不是日常生活的簡單描摹,它是藝術化的、表現性的東西。我管這叫有“想像力的戲劇,當觀賞這些有想像力的戲劇的時候,人們變得更加感性,主動跟外界產生一種“隔離,每個人在腦子裡再加入自己的想像,想像加想像,想像乘以想像,演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時空。在這個時空裡面,觀眾更加自由,更超越現實。這種隔離和超越,都是通過藝術的浸染來實現的。
從創作上來說,因為知道有這種可能性,我們創作起來會更加豪邁,更放得開。從觀眾來說,他們感到更刺激,有一種“去他的吧,能怎麼著我的快感,在現實生活中,你肯定不敢這樣。這就是我常說的:像戲劇一樣生活。
記者:《柔軟》裡有句臺詞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瞭解。作為一個舞臺創作者,你想從觀眾那裡獲得什麼?觀眾怎麼說,你會覺得特別爽?
孟京輝:還沒達到你說的那個點呢。
記者:《戀愛的犀牛》演了一千多場,還沒達到?
孟京輝:《戀愛的犀牛》因為在不斷前進,像海上漂流的船一樣,遇見不同的天氣,不同的風浪,始終還往前走,它更像我心裡一個遙遠的童話。別的戲跟我日常的生活和創作分不開。面對觀眾,我覺得自己還挺來勁的,我願意在演出的時候,製造一種緊張,製造一種瞬間讓觀眾感到不安的東西,這種不安能產生美感,也能產生一種對自我的旁觀。我可能更喜歡穿梭在這些東西當中,真正的過癮,還沒開始呢,早著呢!
“我不屑於講故事
記者:我有個先入為主的概念,覺得孟京輝不是一個擅長說故事的導演,更多的是獨白、宣洩、情緒導向,直到《活著》。
孟京輝:我不屑於講故事,講故事多淺,多容易啊。我是另一種講故事。你看王家衛的電影,他的剪接點都不是行為剪接點,是情緒剪接點。做話劇,我也可以不是故事的,也不一定是情緒的,我可以完全用想像剪接點,或者超現實剪接點。電影裡有時候不太敢弄,在話劇這麼一個虛空的空間裡面更有可能。有人問過我,為什麼不能排《雷雨》?那種所謂三一律的、現實主義的東西,我在戲劇學院學的就是那個。那些對別人來說可能很重要,但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過程。
記者:話劇《活著》中有一點我沒看懂,為什麼有現代裝扮的人上去跳舞,要表達什麼?
孟京輝:如果《活著》用一個特別現實主義的模式來演,你絕不會像看我的戲這麼受感動,這個我有把握。為什麼?因為你就沉溺在故事情節的泥潭裡了,沒有發展出另外一個“你來看這個事。這是《活著》原小說給我的啟示。《活著》這小說特逗,我有時候覺得福貴太逗了,這人逗得壞死了。這時候,我把書放下,喝口水,接著再看,我把自己跳出來了。這證明什麼呢,所謂的“現實主義,我管它叫描摹的現實主義,已經過時了,太粗淺了。事實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晚年寫過很多文章,跟我的想法很像,他對自己做的很多方法都有新的遞進式的認識。
記者:現在什麼樣的劇本能打動你?
孟京輝:莎士比亞的會打動我。易卜生、契訶夫的會打動我。德國的好多劇本我有興趣。莎士比亞特別豐富,他每一個劇本,哪怕最單一的劇本都有三個層面,三個故事層面交織在一起,故事就三個,情感的層面就更多了。更像一個交響樂。現在戲劇學院教給我們的創作方法、創作邏輯、創作結果,都是小夜曲式的。小夜曲對我來說太簡單了,甲愛上了乙,乙不愛甲,倆人打一頓架,最後又好上了。交響樂多有結構感啊,從剛開始鋪陳自己的概念,然後從細節支持,細節像毛細血管似的往前延伸,然後正主題、副主題出現,非常複雜。
“保證會有好看的好玩的
記者:上海有這麼多劇場,先鋒劇場最大的賣點是什麼?
孟京輝:說實話,我們的生活都挺一般,挺無聊的,我們也見識過很多東西,通過電影、電視這些視窗看出去的風景,也都曾相識。我想宣導一種有想像力的、和有創造性想像的戲劇,拿這兩點吸引觀眾進場,足夠了。只要他們進場,剩下的交給我們就行,我保證會有好看的,好玩兒的。
記者:現在有自己的地盤,感覺可以撒開了玩?
孟京輝:我會可著勁玩兒。我好多招還沒用呢,好多東西還沒展開呢。做劇場的好處就是自己做主,可以玩起來。我們玩過水,玩過火,玩過玻璃,玩過泥,但是還沒玩夠,還得繼續玩兒。
記者:喜歡跟什麼樣的演員一起玩?
孟京輝:熟知我排練方法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特別好說話的導演,很少發脾氣,我只要每個演員身上拿出我想要的東西就行。如果非要在他們身上找一個共同點的話,我喜歡那種執著、甚至是執拗的演員,執拗、執拗、執拗,突然間一個轉折,這種執拗立刻變成一個可以被開啟的視窗,一下子你就看透了。可以說,這麼多年來,所有的演員造就了我,能把我的想法在舞臺上表現出來。他們在舞臺上演得開心,我在旁邊看得開心,他們造就了我的自豪感,我也造就了他們在舞臺上靈魂的立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