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可能都有所察觉,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离不开社交软件。
我们早起的第一件事不是上厕所,而是开手机查信息,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也不是说晚安,说完晚安之后还得再刷会儿微博。
但是网飞的新纪录片《智能陷阱》(The Social Dilemma)要说的,并不是“社交网络侵蚀了我们的现实生活”这种俗辣的观点。相反,《智能陷阱》逼我们思考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这些社交 APP 都是免费的?为什么用户使用他们的产品却不用付钱?
面对大多数时候以免费面目示人的互联网,我们很容易忽略一个基本的事实:免费从来就不是一种商业模式,广告才是。《智能陷阱》揭开了这种“免费”背后的真相:在靠广告盈利的商业模式下,每一个公司都在拼命研究怎样吸引用户的注意力,好向广告商卖出更高的价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互联网巨头们不惜研究人类的成瘾机制,诱导人们产生依赖。然而算法的副作用也随之显现——假新闻四起、政治极化、青少年自杀率激增……最终就连开发者本身也深陷算法的枷锁无法逃脱。
用 90 分钟,《智能陷阱》讲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没有花钱买产品,那你就是被卖的产品。
商业模式之恶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免费软件。
如果你没有付钱,那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你付出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你的隐私,你的时间。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隐私本身并不是我们最在意的问题。面对互联网的便利性,人们纷纷用脚投票,从私密性更好的传统通讯方式倒戈向了社交网络。很多人会想,谷歌只是一个搜索框,Facebook 只是一个看朋友们动态、看朋友们照片的地方,就算它们知道了我搜了什么内容正在关注谁,又能怎样呢?
然而人们没有发现的是,利用这些私密信息,平台会更好地夺取他们的注意力,并且把他们的注意力和时间打包卖给广告商。
《智能陷阱》借投资人之口说明了这个商业逻辑。
罗杰·麦克纳姆(Roger McNamee)是硅谷著名投资人,也是 Facebook 的早期投资者之一。麦克纳姆表示硅谷的商业模式已经出了“道德问题”。
“在硅谷的前五十年,公司制造产品卖给顾客。比如微软卖给顾客软件,苹果卖给顾客电脑,这都是简单又健康的商业模式,”麦克纳姆说,“然而过去十年,硅谷最大的公司们,恕我直言,一直在做‘卖用户’的勾当。”
“我们不为社交产品付钱,为产品付钱的是广告商。我们不是顾客,广告商才是顾客,而我们是被销售的产品。”
因此在目前的商业模式下,用户不付出隐私成本就获得服务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如果社交软件不收广告商的钱,转而向用户收取运营公司和 APP 所需的费用,比如用户每刷 1 小时微博就支付一定费用,这种模式行得通吗?
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计算。
以 Facebook 为例,根据本年度第一季财报,Facebook 第一季度来自于广告业务的营收为 174.40 亿美元,同时期 Facebook 月活跃用户约为 27 亿。也就是说,Facebook 每季度至少要向每位用户收取 52 元才能维持目前的收入水平——如果这些用户还坚持使用收费版的 Facebook,没有转而使用其他多如牛毛的免费社交软件的话。
离不开手机?你被“脑控”了
但也有不少人对技术持乐观态度,认为社交网络只是人们沟通交流的工具,就算它们利用我的隐私猜出了我喜欢什么,从而给我推荐了我更需要的商品和更爱看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好的。
比如乔布斯。年轻时的乔布斯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到,电脑和互联网是人类最棒的工具,就像是给思想装上了自行车。
然而工具的一大特征是,在你不用工具时,工具会好好呆着不动。此外,工具也没有自己的意志。然而社交软件是有意志的,它的意志就是开发者的意志。它会不断地引诱你去打开它,推送你喜欢的内容占据你的时间,不停地弹出提示框争夺你的注意力——简而言之,让你上瘾。
所有把社交软件当成单纯的工具的人,都选择性忽视了广告商对自己生活方式的渗透,也忽视了网络依赖对现实生活产生的影响。当你放下自行车,你不会感到烦躁空虚疲惫,但删掉社交软件你可能会。
然而产生离不开手机的感受并不意味着个人自控力的下降,而是因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每天都在研究怎样让人成瘾。《智能陷阱》里展开说明了这一点。
在斯坦福“劝服技术实验室(Persuasive Technology Lab)”,学者们主要研究如何利用所知道的一切心理学知识来改变他人的行为。很多硅谷的著名人物都曾是这个实验室的学员,其中也包括 Facebook、优步、推特、领英等公司负责用户增长的关键人物。
谷歌前设计道德伦理学家特里斯坦·哈里斯(Tristan Harris)也是其中的一名学员。特里斯坦表示,很多看似“无意识”的设计,都是为了潜移默化地改变用户的行为,培养用户刷手机的习惯。比如说最常见的下拉刷新的设计,其实和赌博老虎机的原理一样,都是一种正强化的过程(Positive Reinforcement)。用户每次下拉软件就像拉动老虎机的把手,每次都能获得未知的新奖励,久而久之,用户就形成了无意识刷手机的反射,哪怕明知道没有新信息,也会忍不住下拉刷新。
除了下拉刷新之外,有人在照片中圈出了你时软件发出提示,聊天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主动告诉你每个朋友的新动态(你的朋友都在看这篇新文章!),都是社交网络为留住你所做的努力。
社交软件不仅希望你在有需求的时候打开它,它希望你在没有需求的时候也离不开它。
在表面上,广告商买的是用户的注意力和时间,然而这样说还是太简单了。
本质上,广告商买的产品其实是用户行为和认知的潜移默化的变化——改变你的生活方式,改变你的想法,直到改变你这个人。这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变化,几乎不可能被察觉,
假新闻的沃土
如果说“卖用户”的商业模式和“让用户上瘾”的设计都在开发者的计算之中,那接下来的发展就是连开发者也没料到的了。
由于算法只会通过用户行为来判定用户兴趣,在增加用户停留时间的最终目的下,算法会向用户推荐越来越多强化用户已有观点的相关内容。人们目之所见全是相同的观点,每天接触到的都是同一类资讯——你越爱看什么,平台就给你推送什么。
在这种逻辑下,假新闻和阴谋论得以飞速传播。《智能陷阱》里提到了“地平说”的例子。NBA 著名球星凯里·欧文曾公开表示他认为地球是平的,在遭到公众批评后他又上节目道歉,称自己对地平说信以为真是因为在 YouTube 上看多了阴谋论视频。“你点进一个 YouTube 视频,就像掉进了一个兔子洞,”欧文说,“然后平台就会给你推荐更多的此类视频,慢慢的你就信了。”
以用户粘性和使用时长为唯一导向的算法不仅滋生了阴谋论和假新闻,也让人们的政治观点越来越极端,越来越难以调和。皮尤研究中心对 1 万名成年美国人的调查发现,美国人比任何时候都更要分裂,在最近一段日子里,美国人的政治两极分化更是达到了 20 年来的最高点。而两极分化的程度和社交网络的普及程度呈正相关。
社交网络也带来了越来越多始料未及的负面作用。统计数据显示,美国 15-19 岁女孩的自杀率比世纪初提高了 70%,而 10-14 岁女孩的自杀率增加了 151%,自杀率激增的拐点同样产生于社交网络诞生的那一年。
面对越来越多社交网络引发的负面新闻,这些“上瘾算法”的开发者们也开始感到警惕。
在《智能陷阱》中,开发者们纷纷表达了他们对未来的不安。特里斯坦·哈里斯提到,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境——几十个加州年轻白人男子围坐在一起,就决定了几亿人的行为习惯。出于对自己所处的行业的反思,特里斯坦·哈里斯已经从谷歌离职。Facebook 点赞按钮发明者贾斯汀·罗森斯坦(Justin Rosenstein)则表示,自己一开始发明点赞按钮绝对是出于好意,“想要让人们传递爱表达爱”,然而如今看来,这个功能似乎“把人们引向了反乌托邦”。如今罗森斯坦已经卸载了大多数 APP,关掉了所有的应用通知,用沉默的对抗回应这一切。
社交网络给我们带来的“智能陷阱”如今还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方法,或许在未来,政府可以对收集数据的行为征税,就像对石油征税一样,或者像欧盟一样,积极制定数据安全法,给用户回溯、消除自己数据的权利。
不能否认的是,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死了的树比活着的树更有经济价值,死了的鲸比活着的鲸更有经济价值。只要我们的经济系统还这样运转,公司不受监管,他们就会继续破坏树木,捕杀鲸鱼。在地球上挖矿,从地下抽石油。虽然我们知道这样做会破坏地球,虽然我们知道这样做会为后来几代人留下一个更不堪的世界。
而现在我们就是树,我们就是鲸,我们的注意力就是被无节制开发的矿产。
如果对于广告商来说,我们花时间盯着一个屏幕所产生的经济价值,比我们去享受人生、去过自己丰富的生活所产生的价值更大的话,我们的结局会是怎样不难预料。
其实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样的结局——我们看到互联网公司利用强大的人工智能,研究怎样操控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去看他们想让我们看的东西,而不是让我们看和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生活最为一致的东西。
最讽刺的是,我能看到这部片子,本身就是一种《智能陷阱》的表现——因为我有一个网飞账户,网飞知道我喜欢看和技术相关的影片,所以这部影片才出现在了我的首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