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元年(1174),辛弃疾三十五岁,在建康(南京)做一个小小的江东安抚司参议官。十二年前,他带着五十多人闯进金军大营,抓住了叛徒张安国后返宋献俘。完成了这次壮举后,作为“归正人”的他,便毫无意外地被冷落了。
十年间,辛弃疾辗转于签判、通判、司农寺主簿等“卑职”。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奏进《美芹十论》,作《九议》上虞允文等等,然而,由于时机错过、身份尴尬等原因,始终让他无所伸展。好不容易在知滁州任上(1172-1173年)做出了一些成绩,又因为大病一场而罢,真是倒霉到家了。
1174这一年的春天,养了一个冬天才病愈的辛弃疾,来到南京任职。六朝古都,千古兴亡事,总是让人别生感慨。有一天,辛弃疾登上赏心亭(位于今秦淮区水西门广场西侧),遥望江北,凭高目断,不禁悲恨交加,写下了一首雄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唐朝诗人李贺曾有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辛弃疾“把吴钩看了”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收复失地。然而此时的南宋,在宋孝宗继位之初倾全国之力进行的隆兴北伐经历了惨败以后,收复失地就成为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迷梦,宋朝的君臣在恢复的宏图大志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中反复着,焦灼着。
这个人当然也包括辛弃疾,他把“栏杆拍遍”,却“无人会,登临意”。然而,真的没有人懂他的才华和志向吗?并不是。其实,这一年是他官宦生涯中的第一个转折年。
原建康留守叶衡,在这一年被拜为宰相。当皇帝向他询问人员安排时,叶衡推荐了辛弃疾,说他“慷慨有大略”。因此,辛弃疾被升迁为仓部郎官,并得到了召见的机会。
第二年四月,茶商赖文政起义,官军数次围剿皆不利。六月十二日,辛弃疾被起用为江西提刑,负责进击茶商军,有节制诸军之权。
辛弃疾招募了一批“敢死队”,将他们和当地的乡兵结合在一起,一部分扼守要害,一部分进山追击,虚实结合,三月有余就诱杀了赖文政,平定了茶商军。
江西提刑,全称江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掌一方司法、刑狱和监察的实权,有时候还管农桑,被称为“宪司”。同年,辛弃疾又因功被加秘阁修撰。地方实职,再加上馆阁虚衔,辛弃疾此时已经妥妥是一方大员了。
此后,辛弃疾又历任京西转运判官(职位略低于转运副使)、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抚使、江西安抚使、湖北转运副使、湖南转运副使、湖南安抚使等掌地方军政要职,还创置了飞虎军,直到淳熙九年(1182)被劾落职,开始了上饶赋闲的岁月。
辛弃疾的这几年,说他在地方辗转,而不能伸张平生志向,其实是不对的。安抚使掌地方军政,转运使权位更高,而辛弃疾在湖南、湖北历任这些要职,显然是朝廷有意要他担当起部分北伐大任。
1174年这一年,南宋的柱石之臣、在采石矶大破金军的虞允文去世了。这一年,辛弃疾得到了重用,开始在两湖和江西经略大政,可见宋孝宗此时,仍然没有放弃北伐的夙愿。只是造化弄人,孝宗的对手是金世宗完颜雍(开创了大定盛世),南宋再兴北伐,可以说根本无机可乘。
淳熙十六年(1189),宋孝宗终于也累了,禅位给宋光宗赵惇。一个时代落幕了。
在家赋闲近十年的辛弃疾再次被起用,任福建提点刑狱、福建安抚使等。不过很快,宋光宗精神奔溃,又禅位给宋宁宗赵扩,辛弃疾再次赋闲,又是近十年。
晚年的辛弃疾,终于迎来了北伐的机会。由平章军国事韩侂胄主导,骤然开启了“开禧北伐”,辛弃疾在前一年被起用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后又改知镇江府,赐金带。然而,仿佛是孝宗的“隆兴北伐”的复刻,这次北伐又很快失败了,韩侂胄本人被杀,人头被送到了金营。而辛弃疾,也在不久后病死了(1207)。至此,整个宋朝的北伐事业彻底落下了帷幕。
从隆兴北伐,到开禧北伐,辛弃疾从壮志青年到接近古稀之年,经历了两次相似大败的辛弃疾。在病榻之上,不知道会不会遥想起自己二十九岁那年,意气风发,壮志勃勃,在建康赏心亭还写下了另一首《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霜竹。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来源:八卦历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