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娱乐家
虽然《鬼灭之刃:无限列车》的票房成绩可以说是无人可挡,本周过后几乎可以断定其能够进入200亿日元俱乐部,但一部“现象级”电影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整个电影行业都已经恢复如初。
尤其对于日本一些独立艺术院线而言,这样的全民观影热潮几乎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压根就不会获得放映机会。
在上半年疫情最严峻之时,伴随着“紧急事态宣言”的出台,日本全国的大小影院从4月上旬开始全面关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随后,产生的连锁反应则是那些原本应该上映的日本本土作品应该何去何从,最后的答案其实很简单:流媒体成为了救命稻草。
动画电影《想哭的我戴上了猫的面具》最终选择了登陆Netflix,开创了日本人热衷的“先例”,随后行定勲导演、改编自又吉直树原著的电影《剧场》也选择了在7月上线亚马逊,并同时在20个独立院线进行小规模放映。
《想哭的我戴上了猫的面具》剧照
在相对保守的日本电影行业中,这样的做法自然很难不引起争论。
其中最无法避免的自然还是“电影就是属于电影院”的传统看法,当然对于不少业内人士也表示可以理解,毕竟整个行业的困境都看在眼里。日本的流媒体市场竞争较美国有过之无不及,在当下这个时刻即便再保守的日本电影人也很难忽视流媒体对电影产业造成的影响。
大概也是在这样背景之下,正在进行的东京国际电影节上,知名导演是枝裕和也找来了行定勲、NetflixJapan内容总监坂本和隆,以及东宝公司的负责人松冈宏泰等人,进行了一场名为“电影的未来与发行”的对谈。
对于电影院与流媒体的高下之争或许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抱着双方可以共存这一信念的是枝裕和更希望“电影院不要失去其多样性”。
疫情之下,保守传统让日本电影雪上加霜
今年春节档大片之一的《囧妈》直接被字节跳动买断进行线上发行,一时之间让国内电影行业震惊,说了好几年的流媒体要革院线的命似乎是真的迎来动手时刻。在大洋另一边,几大传统制片厂也在随后借着疫情原因,大幅度压缩了院线窗口期。
相比中美两地院线在话语权上的步步倒退,日本的院线其实一直以来都过着相当滋润的日子,就日本新发行的电影而言,传统上是需要在影院发行半年后,才能推出DVD并进行上线流媒体,再过半年才能登陆传统频道播放。加之日本的电影本身也存在“制发放”的垂直垄断,使得大院线与传统制片厂成为了极其强大又保守的势力。
也正是这个原因,《想哭的我戴上了猫的面具》与《剧场》打破常规,选择直接与两大美国流媒体巨头合作进行全球发行,无异于是对日本电影行业进行的一场“震撼教育”。
但对于这些作品的制作人来说,内心也并非全然没有挣扎,已经拍了20年电影的行定勲早前在接受《每日新闻》就说,他过去完全没有电影不能进入电影院发行的经验,“我是电影导演,因此被剥夺了电影在银幕上被观众看到的机会,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日本导演行定勲
显然最终就像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会登上Netflix一样,电影是艺术的同时也是一件商品,作为商品就始终无法避免对商业层面的考量。
像《想哭的我戴上了猫的面具》与《剧场》这类作品,即便是在制作成本不高的日本市场也属于低成本作品,一次延期就会导致宣发预算完全超支,而后续的不确定性更是让收回成本风险陡增。出于这样的考虑,两部电影才在第一次延期后就火速决定了投向流媒体怀抱。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尤其是那些本身卖相并不算好的艺术电影,他们更多还是需要艺术院线的支持。
电影处境艰难之外,电影院的日子更是难过,两个月的休业对于东宝、松竹这些院线最多只是暂时损失,而对于大量独立艺术影院则属于生死攸关。独立艺术院线占据了日本近三成影院份额,并且长期致力于发行和推介独立电影与年轻电影人,这也使得日本电影人不得不奔走疾呼,为这些影院争取生存的机会。
今年3月30日,一篇采访日本名古屋艺术影院Cinema Skhole老板的文章《艺术电影院,现在还好吗?》开始被大量转载。日本独立艺术院线陷入困境的问题开始被大众关注到。
在4月6日,日本导演深田晃司和滨口龙介发起了“SaveTheCinema”请愿活动,呼吁国家政府给予具体援助,此活动很快得到了安藤樱、是枝裕和、荒井晴彦等著名日本电影人的响应。深田晃司在请愿书上写道:“为什么在流媒体等线上观看方式盛行的时代,我们依旧需要电影院?这就像一本艺术画册,虽说到哪都看得到且方便阅读,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美术馆。”
“SaveTheCinema”活动
4月13日,Mini Theater AID 公益基金计划联合“SaveTheCinema”请愿活动开启了一项在线众筹计划,其打出的口号是“连接未来!支援孕育多元电影文化的独立电影院”,这次众筹的最初目标是在32天内众筹到1亿日元(658万元人民币),募集金额平均分配到参加计划的68间艺术影院,大概每家可以获得150万日元(9.7万人民币),不过仅仅两天之后1亿日元的目标就顺利达成, 他们也顺势而为提高了众筹额度到3.5亿日元,并且能最终受益的艺术影院也增加到了114家,截至目前,该项众筹已经有两万人参与支持,在还有11天截止的情况下众筹到了奖金2.3亿日元资金。同时这种援助也并未单纯的“用爱发电”,部分众筹选项也包含了至少一张的电影票,等影院重新开放,捐助者便可以进行兑换观影。
知名的电影学者大卫·波德莱尔曾在文章中描述过艺术影院的处境:“如今,只有为数不多的影院能够继续靠放映盈利,大部分艺术影院的运作资金都不是通过票房,而是靠捐款、基金会、政府部门,如艺术委员会等资助来支撑。”
在如今这种特殊时期,即便不少国家的政府机关推出了各种惠及文化机构的措施,但本就处于边缘的艺术影院事实上依然很难从中受益,最终这些影院还是需要通过自己发声来获得外界的关注与帮助。
流媒体对阵大院线,反而让独立电影及影院受益
当外界在讨论Netflix如何与三大连锁院线拉锯时,却往往忽视了一点,Netflix不想也不需要消灭院线,因为全世界上亿人已经用钱进行了投票。Netflix想要的反而是让那些电影原教旨主义者们能够在电影院看到《罗马》《爱尔兰人》《婚姻故事》这些电影。
在东京国际电影节开幕前,是枝裕和接受了MOVIE WALKER的专访,今年他参与主导了电影节新创办的“亚洲交流沙龙”,在采访中,这位可谓是当下日本电影导演中流砥柱的人物,也以一种日本人少有的直接,明言了自己对流媒体的正面态度以及对日本电影产业的长期不满。
“我个人比较喜欢在影院看电影,我也是一个希望在影院看电影的人,但由于疫情无法去影院只能在流媒体上看。我认为在美国是一样的,但流媒体有更多的预算和更多的自由,创作者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权利。即使我在日本拍电影,我也有很多预算限制,只能靠越来越多的方法去压缩,在日本即使我自己做导演并写了剧本,也几乎没法参与最后的票房收入分配。我一直在说,应该将票房收入的百分之几退还给制作人。如果整个行业在商业回报上无法发挥作用并进行改变,那么创作者一定会投向流媒体。这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那种影院优先的想法,也许我们就可以做出自己想做的作品。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让观众了解到,号称‘电影是要在影院里看的’的日本电影界,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真的考虑到电影人和观众到什么程度。”
“亚洲交流沙龙”现场图
是枝裕和(左二),Netflix Japan 坂本和隆(右一),行定勲(右三)
从这番话中其实不难看出来是枝裕和对待那些借着“电影属于电影院”说辞却罔顾他人的利益集团的态度。与之相呼应的则是行定勲对《剧场》上线亚马逊之后的评价,他原本以为有70万人能够在线上看过这部电影就不错了,但发行方后来告诉他,观看人数比他预想的多出了两倍,并且因为亚马逊为这部电影制作了十几个国家的字幕,反而让全球的观众都有机会能看到,“事实上我之前的电影从来没有做过全球发行,这是一个让全世界看到日本电影的好契机。”
这种现象让是枝裕和也在11月4日的对谈中坦承,由于独立电影创作者在预算方面和创作自由遇到的困难,他看到了流媒体平台的吸引力,“我是来自影院时代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无法理解这种情况。”因此在对谈的公开场合中,是枝裕和也直接向代表日本主要制作和发行的东宝负责人松冈宏泰喊话,让日本电影制片人协会考虑他的提议将部分收入用于支持艺术院线。
而从现实来看,不论是Netflix还是亚马逊事实上都对日本的独立院线给予了更多支持,《剧场》在发行时考虑到导演的意见,最终也选了20家艺术影院进行了小规模限定放映。
Netflix最近两年进入年底的压轴大作,事实上也都在日本的艺术影院进行了线下公映,其中就包括了去年的《婚姻故事》《两代教宗》和《爱尔兰人》。今年包括《芝加哥七君子》和即将登场的大卫芬奇新作《曼克》也都会登上大银幕。另外,Netflix甚至愿意为了增加这些影院放映的吸引力,打破了其线上全球首映的坚持,比如《曼克》12月4日才会上线,11月20日就会在日本线下首映。这几乎也让日本成了美国之外,少有的Netflix会选择进行线下放映的地区。
《曼克》日本公映影院列表
当然没人会觉得《爱尔兰人》或《曼克》是小成本的独立电影,但于影迷而言,最终还是有了能在大银幕上看到这些电影的选择,并且也增加了独立影院的吸引力,这其实就够了。正如日本导演深田晃司在最近的线上交流时所说:“流媒体发行并不是电影院的敌人,双方可以共同向前发展并相互促进。”
于此同时,从剧集、动画作品上都能看到当Netflix开始进行这些领域进行日本原创时,很大程度上也提高了整个行业的制作水准,更为重要是让日本内容重新开始变得全球化。
Netflix Japan内容总监坂本和隆之前也在Netflix进入日本市场五周年时谈到了保证有才华的创作者拥有充足预算的重要性,在这次对谈中他也再次表达了之后Netflix会继续加大对日本市场的投入,“到2022年,Netflix将发行超过15部日本原创真人作品。除了小说改编,我们对纪录片也很感兴趣。”
疫情最终会过去,大银幕上肯定不会缺少电影,但观众显然也不会就此离流媒体而去,双方会继续共存,唯一改变的大概只是各方的权力关系而已。
只是这种权力其实是观众赋予的,因为谁能提供好的体验和内容才有可能在竞争中占据优势。
回到内容层面来说,更丰富的渠道关乎则是多样性的呈现,就像是枝裕和最后总结的那样:“多样性才能创造机会,创造新的电影人和观众。我希望电影院不要失去这种多样性,如果电影人不有意识地去那么做,我想它迟早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