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痊愈返岗医生的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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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国企业家》郭佳莹

接通电话时,赵智刚医生刚下夜班。

那是2月8日早上,从7日下午5:30到8日早上8点,他工作了整整14.5个小时。这对一个刚刚痊愈3天的新冠肺炎患者来说,无疑是体力和精力上的巨大考验。

赵智刚医生今年40岁,是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急救中心的副主任医师。1月份,对病毒毫无防备的他在收治患者时不慎感染,1月22日确诊为新冠肺炎,成为最早一批被感染的医护人员。为了不占用床位,赵医生自我诊断开药后,主动要求回家自我隔离治疗。

熬过了最难受的几天,病情刚有所好转,赵医生就报名加入了中南医院在线专家团。隔离治疗期间,他先后为700多位患者提供了问诊服务。

2月5日早上8点,结束隔离治疗的赵医生准时出现在急救中心诊室。而此时,他的妻子和岳母还都在隔离治疗中。

“很多人问我怎么不休息一下?医护力量这么紧张,我到一线,医治一个是一个,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赵医生说,急救中心和他同时确诊的3位护士,也都在痊愈后陆续返岗了。

赵医生坦承自己当时有巨大的压力和担忧。他语速飞快,语气一度亢奋。每天身处一线、时刻面对危重病人,他都被焦虑和内心的挣扎困扰着,“前两天刚刚送一位患者进了ICU,已经上了ECMO,只有20%的生存率,才29岁,也是位医生。”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像在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那种焦虑,在电话的这一端都能触摸得到。

不过,2月11日,记者再次联系赵医生,他的心情明显轻松了一些。过去几天,火神山、雷神山、多家方舱医院先后投入使用,湖北对“四类人员”全面排查、应收尽收,19个省份对口支援湖北除武汉外的16市州,确诊人数增速连续下降,治愈比例明显上升,好消息越来越多,赵医生感觉“一天比一天在好起来”。

“那种感觉很无助”

1月8日,中南医院的急诊病房正式被征用改造为发热病人的隔离病房,主要用于收治临床的诊断病人。病人使用抗生素后会在这里观察三天,再决定是否进行核酸检测。

在被征用改造的三天前,急诊病房就已经在收治发热病人了。那时赵智刚就知道自己前期已经暴露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没必要那么恐慌。

1月18日,赵智刚感觉有些不舒服,畏寒、发烧,“当时就知道自己被感染了”,他立刻把自己和家人进行隔离,一个人住到另一套房子里。1月22日,赵智刚被确诊为新冠肺炎,和他同时确诊的还有3名护士。不久,赵医生的妻子、岳母也先后确诊。

有天晚上,赵医生的病情突然反复,出现低烧,他没敢和仍在发烧的妻子说,再加上当时女儿也发烧了。“那一刻,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作为医生,对病毒的认识还是有偏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愈。“再和其他同事沟通,了解一线的情况,心里开始特别恐慌,眼泪哗哗地往下流。那种感觉很无助。”他在电话里说。

目前赵医生的妻子和岳母被确诊已有十天,虽然病情较轻,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有些病人在症状减轻的过程中发生过突然加重的情况。从发病起,至少要经过十五六天以上才算相对安全,最终还要看CT复查结果。

在病情恢复一些后,赵智刚回家陪了孩子几天,虽然也不能抱,也出不去,但女儿们每天都在他跟前转转,和他做一些游戏,他感觉挺温暖的。

赵智刚有两个女儿。老大刚出生的时候,他还在部队,经常一走就是三四个月,陪孩子的时间少。小女儿基本上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到一岁,跟他特别亲。知道他要返岗再到一线时,两个孩子哇哇大哭。赵智刚答应她们,下次回家时给她们带糖。

返岗后,赵智刚没再回家住。为了让家人尽量少出门,他隔一两天会买些菜送去,每次都只能在离女儿十米开外的地方,远远看上一眼。

病愈后重返岗位的赵智刚。

“从学医第一天起,从来没想过会这样”

隔离治疗期间,赵智刚只是通过微信朋友圈知道病人很多。2月5日返岗后,他才知道情况的严峻。

中南医院抢救室的标准床位是7张ICU抢救床位,目前已经收了10个重症病人,整个急救中心的重症病人已经收到30个,严重超负荷运转。

床位周转也很慢,一般一个病人至少要住院十几天,重症病人则是按月计算。即便痊愈,也要再留院观察一周。

“吸氧”是治疗新冠肺炎的重要手段,但氧气供应也不乐观。很多天前,医院的氧源就已经不够了。急救中心目前能提供的氧源只有30多个,基本是全满的状态。

赵智刚觉得更为棘手的,是有些病人隐瞒病史。

前几天,他接诊了一位患者,进门之后什么都不说,就是嚷嚷着不要跟新冠肺炎患者在一起。病人知道,一旦说自己是新冠肺炎,可能救护车连急救中心的门都进不去。他就谎称自己是心梗、脑中风等,但来了一做CT,就是新冠肺炎。

这就增加了医护人员的防护难度,增加了交叉感染的风险。

医生的防护条件本来就不到位。口罩4~6小时才能分配一只,隔离服每天只能发一套。为了尽量不在上班期间上厕所,医生经常十来个小时滴水不进。为了节省资源,医生在接诊疑似感染病人时才会穿防护服。疑似病例隐瞒病史,医生接诊时保护级别不够,就会大大增加感染风险。

直到现在,医护人员还在不断被感染。中南医院急诊科80多位医护人员,已经有十几人离岗住院,“我们的心都碎了”。

返岗时,科里领导考虑到他身体刚刚恢复,让他负责非新冠肺炎抢救室。但他上了三天班,发现一个非新冠肺炎的病人都没有,整个医院全部都是新冠肺炎患者,“从学医的第一天起,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赵医生说。

“总算有盼头和希望了”

疫情每天都在变化。2月11日,记者再次拨通赵智刚的电话。这一次,赵医生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赵医生说,现在每天都有很多措施出台,他可以感受到变化,尤其是19省份对口支援湖北16市州,很多外地医院整建制接管武汉的医院,作为一线医护人员,“总算有盼头和希望了”。

社区的管理更加严格了。他前几天在菜市场还看到有人没戴口罩,从2月11日早上开始,管控力度明显加大了,不能有三人以上聚集,不服从社区管理的话,派出所也会管。“形势还很严峻,这个时候不能放松。”赵医生说。

同时,医院的床位资源也在优化。2月8日晚间,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正式接管武汉雷神山医院,收治重症病人的床位又得到了扩充。2月9日,武汉市集中收治确诊重症患者,发起“应收尽收”的总攻。社区只要发现可疑或确诊病人,就立刻送到方舱医院。

这两天,赵智刚接到很多朋友的电话咨询。绝大多数朋友会跟他说,目前在哪个隔离点或是哪个方舱医院。听到这句话,他就安心了,以前听到更多的是“我在家里怎样怎样”。

赵医生说,不管方舱和隔离点的条件如何,起码有医生和护士,可以知道病情是否有变化,更重要的是在空间上切断了传染源和健康人群的接触。

更让他振奋的是,近千名外地驰援的ICU急重症专家这两天陆续抵达武汉,开始在更多医院铺设重症床位。

2月9日,中南医院接到通知,要把各个科室尽可能简化成两部分:一部分专门用于收治非新冠肺炎的常规患者;其他全部用于扩建新冠肺炎病人床位,尤其是重症床位。

中南医院的普通门诊已经停诊很久,现在看起来很快就要恢复了。

“疫情结束后,你最想做什么?”我问。

“想回家抱抱自己的孩子。”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