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取胜之匙,究竟是什么?

亚太日报

text

去年贺岁档的时候,韩寒一部《乘风破浪》,惹出不少风波,除了宣传期的直男癌事件,就是有人质疑这部电影抄袭陈可辛导演的《新难兄难弟》,直到陈可辛导演发微博盛赞《乘风破浪》,质疑声才压了下去。

历史总是轮回的,在今年贺岁档,陈思诚导演的《唐人街探案2》,也被很多人质疑,是不是抄袭了陈国富2002年导演的《双瞳》。

唐人街探案2 (2018)

《乘风破浪》被怀疑抄袭《新难兄难弟》,主要原因在于两部电影有很相似的人物设置和重要推动事件。

两部电影的主角都是父子,而且是有矛盾,互相不理解的父子。情节上有三个重要推进情节点类似,一是儿子穿越到父亲的时代,二是父亲成为朋友,三是最终理解父亲的一些做法。

但是三个点,除了第一个与《新难兄难弟》在形式和内容上相似,后面两个点只是人物的行为目的一致,行为和动机完全不同。

乘风破浪 (2017)

更重要的是,两部电影的内核完全不同。

《乘风破浪》是韩寒对于小镇生活的回忆,嵌套进了父子情感里。

而《新难兄难弟》是对于旧粤语片时代的致敬,故事背景设置犹如《危楼春晓》等群居电影,人物名字也都是旧粤语片明星的名字。这部电影和陈可辛一贯的主题相似, 寻找认同

新难兄难弟 (1993)

《金枝玉叶》系列寻找性别和情感的认同,《甜蜜蜜》寻找香港回归前的身份认同,而《新难兄难弟》可以看作他在为自己的电影找一个归属认同。

他作为一个泰国长大、美国学习的香港导演,借由一个父子故事,打通香港电影史,寻找自己在香港电影里的位置。

不过这两部电影,也可以说是同根同源,都是借鉴了《回到未来》三部曲。

回到未来 Back to the Future (1985)

回到《双瞳》和《唐人街探案2》,我们可以从几个角度来对比两部电影的关系。

第一个是 类型 ,《双瞳》是悬疑惊悚,《唐人街探案2》从大的类型上来说是喜剧,只是里面包含了一个推理故事。

双瞳 (2002)

第二个是 人物 ,《双瞳》的主要人物有四个,三男一女:梁家辉,大卫·摩斯,刘若英,戴立忍;《唐人街探案2》的主要人物也有四个,也是三男一女:王宝强,刘昊然,肖央,刘承羽。

但很明显,这几个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在故事里承担的作用都不太一样。

第三个是 核心道具 ,《双瞳》和《唐人街探案2》里都出现了一个符箓,这个符箓都和案件有直接关系。

但是作用不太一样,《双瞳》的符箓是通往地狱的勾牒,《唐人街探案2》的符箓是让被害人的灵魂不得超生。

第四个是 核心情节 ,《双瞳》的杀人手法是用真菌制造幻觉,让被害人死于自己的幻觉,《唐人街探案2》的杀人手法,是凶手用凶器直接行凶。

但是,两部电影都有五个受害人,最后一个受害人都被解救。以及凶手行凶的动机,也是一致,都是为了成仙。两部电影里的凶手,也都是按着道教理论行凶。

不同的是,《双瞳》所杀的人,是犯了罪过的人魈,按照五种地狱的惩罚方式杀人。而《唐人街探案2》是依照五行的原理杀人,选择被害人是按照契合五行的生辰八字。

在比对之后,其实可以很明显看出来:《双瞳》和《唐人街探案2》之间确实存在相似性,但还不构成抄袭。

如果要说有借鉴关系,不如说两部电影都有借鉴大卫·芬奇的《七宗罪》,同样是连环杀人事件,加上宗教背景,同时被害人的死法都和宗教元素有关。

七宗罪 Se7en (1995)

不过,这也真的牵扯到了一个当今电影创作中常见的问题:致敬、借鉴、戏仿和抄袭,这几者的关系,普通观众看起来,真的看上去傻傻分不清楚。

首先从词性上来说,致敬、借鉴和戏仿都是中性词,属于电影创作中常见的手法,而抄袭是一个贬义词,严格来说是侵犯版权,属于犯罪行为。

再来,这四者实现在电影里,戏份也不同。

致敬是电影里某一个造型、台词、人物行为、情节,非常明显和某部经典电影一致,可以称为对这部电影的致敬。 致敬常出现在相同主题或类型的影片里,像《卡萨布兰卡》和《音乐之声》都是二战题材电影,《音乐之声》最后的全场大合唱《雪绒花》,就有向《卡萨布兰卡》中合唱《马赛曲》桥段致敬的意味。造型上的致敬就更多了,《一步之遥》和《疯狂动物城》都桥段致敬了《教父》。

疯狂动物城 Zootopia (2016)

在《唐人街探案2》里,就有不少致敬的地方在。

像是侦探团里的黑人女侦探,造型就致敬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马洛普小姐,另外一个小女孩侦探搭福尔摩斯造型的管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毛利小五郎和柯南之间的关系。

刘昊然在片中,穿上了反抢劫来的白T恤,为了和前面的衬衣领带造型连贯起来,画上了衣领和领带。

这个桥段在周星驰电影里就出现过,在《家有喜事》里,周星驰为了接近张曼玉,就做过这样的事情。这里既是一个叙事上的细节,又是一次对喜剧前辈的致敬。

家有喜事 (1992)

而王宝强和机车白人老头的那段“姻缘”,是片中非常令人捧腹的片段。

而两人跳舞时用嘴递花的桥段,更是直接来自比利·怀德的《热情如火》(1959)。

热情如火 Some Like It Hot (1959)

借鉴往往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情节点,或者是类似的叙事框架。 像是《无问西东》的整体叙事框架,用四个不同时空的故事,讲述同一个道理,我们就可以说它有借鉴《党同伐异》,因为《党同伐异》就是在用不同的时空讲述同一个道理,它们的框架是类似的。

在上述的《乘风破浪》、《新难兄难弟》和《回到未来》,《双瞳》、《唐人街探案2》和《七宗罪》,这两组电影就有借鉴的关系存在。

汉尼拔 第一季 Hannibal Season 1 (2013)

《唐人街探案2》里,藏了一个模仿犯(为了不剧透,对于这个模仿犯我就不描述太多)。大家如果看过美剧《汉尼拔》,肯定会知道,里面的汉尼拔医生一直以一个模仿犯的身份存在。毕竟他要吃人肉,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杀人,只能模仿连环杀人凶手的手法去杀人,但警察查案的时候,会因为手法和逻辑的相似性,归罪于那个连环杀人凶手。

这些都是很典型的借鉴。

总而言之,借鉴是创作者学习前人用过的叙事方法,来有效解决自己作品里类似的叙事问题。

党同伐异 Intolerance: Love's Struggle Throughout the Ages (1916)

戏仿来说可能占的比重会很大,它其实是一种解构的创作手法,把原本有的东西,经过创作者的喜剧包装,变成看上去一样,但其实是恶搞、无厘头的东西出来。

常见的戏份其实就是综艺里的模仿秀,像是台湾的《全民大闷锅》,或者湖南卫视的《百变大咖秀》。

香港喜剧里就有很多戏仿作品,像是《逃学威龙3之龙过鸡年》,戏仿了《本能》。好莱坞电影《惊声尖笑》系列,也是一个集戏仿之大成的作品。

惊声尖笑 Scary Movie (2000)

而抄袭,其实是要躲着藏着不被人发现的。

真正的抄袭,是很难辨认的,就像洗稿一样,看上去一样,但真的要去辩驳,又很难讲清楚怎么个一样法。

拿已经判定是抄袭案例来说,比如于正的《宫锁连城》和琼瑶的《梅花烙》。

琼瑶的律师列举了多组证据,证明于正有抄袭的行为,其中有《梅花烙》原著、剧本摘录、权利声明书,《宫锁连城》的剧本、《宫锁连城》的样片,《梅花烙》与《宫锁连城》的人物关系图谱比对,《梅花烙》与《宫锁连城》故事情节比对,并指出《宫锁连城》有21处情节抄袭了《梅花烙》。

在这样详尽的比对下,才能论证出《宫锁连城》的确抄袭了《梅花烙》。

目前还有很多抄袭事件,都是疑云密布,也正是因为抄袭在法律层面上来说,很难做出鉴定。 像是最近爆出了陀螺的颁奖季大热片《水形物语》,“涉嫌抄袭”了美国知名剧作家保罗·津德尔的“Let Me Hear You Whisper”。

两个作品,都有冷战背景,主角都是一个清洁女工,故事的主线剧情都是解救一个水中生物。乍一听两个作品的确相似度很高,但就像前面列举的借鉴关系一样,通过对细节的对比,还暂且无法上升到抄袭的层面。

不过在奥斯卡之前爆出来这样的事情,对于陀螺的最佳导演,说不定多少会有点负面影响。

水形物语 The Shape of Water (2017)

《双瞳》也好,《唐人街探案2》也好,归根结底它们都是要面向大众的商业片。

《双瞳》是台湾电影和好莱坞的一次深度合作,在2002年拿下了8000万台币的票房,要知道当年大陆也刚刚由《英雄》开启大片时代,成为第一部票房破亿的电影。

在叙事上来说,《双瞳》的类型化程度非常高,既有双雄模式,又有中产阶级家庭观念,也就是好莱坞惯用的“回家”主题,并且成功地推出了一个道教修仙概念。 这个概念就是《双瞳》制胜的法宝,它让这部电影与众不同,并且具有吸引力。

这些道教概念中的祭坛、符咒、五行八卦等等,本来都是任何创作者皆可取用的公共素材,没有专属于谁。无论是《双瞳》高科技大楼里的道观,亦或是《唐探2》救死扶伤医院里的祭坛,只要能用的合理,用的奇巧就好。

更何况,《唐探2》里王迅饰演的角色就叫“国富”——再不济,你也可以把两片中的相似之处,视其为陈思诚在向电影界前辈打的“招呼”。

纠结于《唐探2》是否抄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本质上这是两部风格趣味完全不同的电影,即便是作为重要风格道具的道观/祭坛 (最后还被王宝强踢爆顺序错误), 对叙事的引导作用也不一样

有意味的是,王迅在片中便名为"国富"

但我仍然想强调的是,再好的模仿、致敬,对于一部新电影来说,终归是远远不够的。

今天的商业类型片中,为了调动观众的观影趣味,在即有的成熟文本中进行合理的模仿、借鉴或许不可避免的情况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取胜之匙?

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全新的核心理念的打造。

《唐人街探案1》(2015)的关键结尾

正像《双瞳》借由道家玄幻的外衣,探讨的是人物内心梦魇,最终将因果归结于“爱”;《唐人街探案2》里,则试图推出一个“人性本恶”的概念,这在第一部的结尾借张子枫诡异的笑脸就有所勾勒,到了第二部更为明显把这个问题(通过肖央饰演的角色)在结尾丢给观众去思考。

侦探不稀奇,喜剧也不稀奇,将两者结合起来传达悲剧性,才是《唐探2》的新颖过人之处。

一部商业片,或者说一个商业片系列,要想获得票房的成功,重点也就在于如何打造这种核心概念——当这个概念足够成熟和完整了,大家只会看到它的独一无二,哪里还会再有借鉴、抄袭的疑虑呢?

(来源:幕味儿)